番外·十年大梦  第92章:借刀杀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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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蜡炬成灰,烛台上凝固着如瀑的朱红。
    汪大爷都在院子里扫两三回,也没见屋里的人出来。
    放在门口的饭菜都拿回去热了一次,晌午时分,许长河才开门来取。
    墨青席埋在被子里,困得睁不开眼。
    许长河把他挖出来,哄着洗漱,喂他吃饭喝药。
    “不出门了?”许长河恶趣味地闹着他。
    墨青席哼唧着往被子里缩:“我想睡觉……”
    话音未落,就没声儿了。
    许长河将他连人带被抱着:“睡吧。”
    两个时辰后,墨青席才醒。
    他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迷迷糊糊的,知道许长河起了,给他灌了些汤汤水水。
    许长河一早托了方管事去给墨青席置办衣物。
    在茅屋同住时,他就只能穿许长河的了,原先那身打了好几个补丁不说,还躺过死人堆,早给烧成了飞灰。
    许长河现在比墨青席高半个头,体格优越。
    墨青席穿上,袖子总得折几道才能露出手指。
    许长河自己穿得黑黢黢,给墨青席买的却光鲜亮丽,锦衣华服。
    墨青席在屏风后更衣,小声问:“就没有素一点的?”
    “方管事一个大老爷们儿,你就别难为他了。”许长河道:“你先凑合着穿,等上了街,带你去店里做几身。”
    墨青席绕出屏风。
    许长河满意地点点头:“好看。”
    长成这样,就是穿得再花里胡哨也无所谓,因为注意力都在脸上了。
    衣食住行,墨青席都不大挑,许长河想给他打扮,那便随了他的意。
    “晚上在酒楼吃。”许长河说:“我订了一桌席面。”
    但现在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
    墨青席打量许长河这身行头,了然道:“你要回一趟许家。”
    “知我者青席也。”许长河过去抱了抱他:“等我回来接你。”
    “嗯。”墨青席点头,末了叮嘱道:“好好说话,不要和长辈吵。”
    “就是去讨骂的。”许长河笑了笑:“我答应你,骂不还口。”
    墨青席:“……”
    许长河骑马出去了。
    墨青席无事可做,就到书房里,看看许长河的藏书。
    当翻到第三本春宫图的时候,墨青席就准备升火盆焚书了。
    方管事知道他在这里,和顾大姐一道过来,交给他一匣银两,还有账册。
    顾大姐说:“我大字不识几个,平时采买都是用些符号记着,公子当初给的那些钱到现在都没用完,都在这儿。”
    “公子不让我们弄这些,说就是把钱败光了也不打紧。”方管事说着长叹一声:“他是孩子气,我们年长这么些岁数,不能由着他胡来。”
    顾大姐生怕墨青席不肯,焦急道:“我拿着这些钱,成日担惊受怕,小卓那混孩子还总翻腾出来玩,墨公子你就可怜我们这一家老小,管管帐,让我和方哥图个松快吧。”
    库房的钥匙都在他手里捏着了,墨青席也不矫情:“我缺个研墨的人。”
    方管事眼前一亮,忙去把汪小卓喊来。
    汪小卓从未进过书房,顾大姐知道这里金贵物件多,万一磕着碰着,许长河就是不说什么,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顾大姐这样的情况,也没办法教汪小卓读书识字。
    墨青席提笔落字,只消一眼,方管事就笃定汪小卓跟着他能学到东西。
    哪怕只是在旁看着,至少能耳濡目染。
    父母都出去了,汪小卓磨到手酸,他这个年纪不容易定下来,满眼好奇地环视四周。
    墨青席目不斜视道:“累了就坐下歇会儿。”
    “墨公子。”汪小卓的视线转回他面前的账本:“你写字好看,是秀才吗?”
    墨青席不疾不徐地添笔:“你知道秀才?”
    “我娘说秀才是有学问的人。”汪小卓捏着衣角:“可是我不识字,当不了秀才。”
    “识字不难,你想学,我教你。”墨青席抽了一张白纸,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
    汪小卓歪头欣赏:“十、不……不、羊?”
    “……”
    墨青席一字一句道:“卓尔不群。”
    汪小卓似懂非懂:“哦。”
    “卓尔不群的卓,也是汪小卓的卓。”墨青席把名字写给他:“你看,是不是一样?”
    汪小卓喜笑颜开:“真的一样!”
    “夫唯大雅,卓尔不群。”墨青席说:“是才德出众的意思。”
    “嗯嗯!”汪小卓点头如捣蒜:“我想学怎么写。”
    墨青席把笔给他,握住他的手,反反复复写了三遍:“不要让笔画把手带跑,收回来的时候轻缓一些,想象手腕上有一只茶杯,不要让里面的水晃出去。”
    “唔……”写字好难啊。
    汪小卓一会儿研墨一会儿写字,累得满头大汗。
    许长河到书房找人,只见墨青席对完了半本账,汪小卓愣是把自己糊成了一只花猫,脸上墨迹斑驳。
    “终于看到有人习字比我惨的了。”许长河好笑地过去解救汪小卓:“去厨房吃点心吧,我们要出去了。”
    汪小卓逃得飞快。
    许长河拿起那一叠“卓”字,如果不看墨青席写的范本,完全想不到它们是同一个字。
    墨青席合上账本,“家里还好吗?”
    许长河口吻凉薄:“挺好的,反正也坏不到哪里去。”
    说完他拿起笔,写了个张牙舞爪的“许长河”。
    “是不是字如其人?”许长河自嘲道:“面目狰狞。”
    墨青席一言不发握住他的手,带着他重新写了一遍。
    许长河席地而坐,趴伏在他膝头:“我娘一看到我就哭,然后我爹就会骂我不成器让我滚,其实我也不常回去,但一直不去的话他们又会派人来请我。”
    “可怜天下父母心。”墨青席轻抚他的面颊,不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不是说出门么?”
    许长河扬起唇角:“是啊,带你吃香喝辣去。”
    朝华楼的雅间不好订,只是许长河作为世家公子,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这次拿起酒杯之前,许长河乖乖吃了个半饱。
    墨青席陪他碰了几杯,浅尝辄止。
    这间雅座位置偏,相较于楼上的,隔音效果差,阴冷潮湿,唯有一个好处——不起眼。
    许长河太珍惜与墨青席独处的时光了,以至于患得患失。
    这顿不但吃得舒心,还十分惬意。
    酒足饭饱,两人离开雅间,许长河喊来小二结账。
    楼上乱糟糟一片,喊打喊杀。
    小二数着钱摇头叹息。
    许长河瞥他:“有人闹事,不管吗?”
    “许二公子,您是不怕事儿的主,我们可不行。”小二悄声道:“张家那个和吴家的,素来不和,今儿就为的一道凤尾鱼翅,吵翻了天了。”
    朝华楼的凤尾鱼翅亦是一绝,只是那鱼翅近来货少,一晚上就出个十来道,好在它价高,也就这些公子哥做东请客点上一盘。
    户部尚书张禄全,正房所出的儿子就一个张项,才华横溢,颇得圣心。
    张家官运亨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那些庶出的子女,开始作威作福。
    小二口中的那位,是张项的三弟——张谨。
    张谨二十出头,不光年轻气盛,还争强好胜,要不是有许长河在前,他的名声好不到哪里去。
    吴家的吴逊,家里做到了太中大夫,自此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这两人前几年就在烟花柳巷里结了梁子。
    今晚张谨宴请好友,得知点的凤尾鱼翅却被吴逊半道截去,火冒三丈地跑去找回面子。
    许长河得知前因后果,顿觉无趣。
    两拨人大打出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墨青席有些担心:“真的没事吗?”
    “巡城的官兵听到动静会来。”许长河说:“两个都是混蛋,拉哪一个我都嫌脏。”
    他们走到门口,官兵迎面走来。
    与此同时,围观群众爆出惊呼与惊叫——
    “诶呦!”
    “他滚下来了!”
    “天啊——”
    许长河与墨青席同时回身,原本在楼梯口扭打的吴逊顺着台阶滚落下来,撞倒了拐角摆设花瓶的架子。
    花瓶碎了一地,吴逊偏又摔了上去,一时间大片鲜红蔓延开来。
    吴逊试图爬起来,但脖子上血流如注,他都来不及去捂住伤口,两眼发直,直挺挺倒下,死不瞑目。
    张谨还维持着踹人的姿势,瞠目结舌看着自己造成的惨剧。
    墨青席拨开人群,挤到张谨身旁去探他的气息。
    许长河紧随其后:“怎么样?”
    墨青席摇了摇头。
    朝华楼里霎时炸了开锅——
    “死了人了!死人了!”
    官兵围住了所有出入口。
    许长河抬头去瞪缩头缩脑的张谨。
    张谨慌神道:“不是我杀的!他自己摔上去死掉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墨青席蹲下来检查尸体边上的花瓶碎片,忽然喊道:“长河。”
    许长河看过去,用衣摆包起一片,端详边缘,发现上面沾有乳白色的粘液。
    都府衙门的衙役赶到,将鬼吼鬼叫的张谨带走。
    那些花瓶碎片作为证物也要收走,许长河把碎片放回原位,目光从楼梯口扫到了吴逊身死的位置。
    收尸的时候闲杂人等不能在边上,他们走到了角落。
    许长河低声道:“花瓶架偏移了两寸。”
    可惜挪动的痕迹被吴逊的血盖住了。
    墨青席由衷道:“希望衙门的人能发现。”
    许长河都要听笑了:“你指望他们还不如求神拜佛。”
    与吴逊之死相关的一干人等都被带走,朝华楼的大门重新打开,许长河带墨青席回家。
    ……
    天刚亮,玉茗园的门就被叩响。
    许长河抱着软乎乎的墨青席,虽然醒了,但完全不想动弹。
    方管事匆匆赶来,在门外喊道:“公子,官府的人来了!”
    墨青席猛地惊醒,恍恍惚惚地问:“什么?”
    许长河揉揉他的头发:“应该是为了昨晚的命案。”
    墨青席钻出他的怀抱:“那快点起来。”
    许长河披上衣服去开门:“让他们等着,我们收拾一下就去。”
    “是。”方管事不敢多看,脚步生风地去回话。
    许长河倚在门边打哈欠,笑问里面忙于更衣的墨青席:“又要上公堂了,怕么?”
    墨青席背对着他,用力拉直衣襟:“不怕。”
    因为都是世家子弟,此案转交到了大理寺审理。
    金铃马一路驰骋到大理寺门口。
    接受传唤的人其实只有许长河,墨青席原本须在外等候,但许长河称他也是人证,大理寺的人也只能放行。
    张谨抵死认罪,而吴逊的小厮又一口咬定是他所为。
    考虑到寻常的人证会畏惧张家权势,好在他们认得许长河,就说他在场,也看到了。
    大理寺卿柳行正便将许长河喊来,询问当场的情况。
    “我看过去的时候吴逊已经滚下来了。”许长河回答:“张谨的脚还没收回去,你们对比吴逊衣服上的鞋印不就能确定是不是他了么?”
    “……”
    张谨开始咆哮公堂:“你血口喷人!”
    柳行正怒拍惊堂木镇他。
    鞋印比对无误,的确是张谨踹的。
    人证物证俱在,张谨一脸绝望。
    柳行正对作证的二人道:“你们且退下吧。”
    许长河站在原地,问道:“柳大人没有看过那些碎瓷片吗?”
    柳行正皱眉:“什么?”
    墨青席适时开口:“碎瓷片上粘了浆糊,说明那些花瓶在被撞倒之前就是破碎的状态。”
    许长河平铺直叙道:“放花瓶的架子被人移动过,起码和我进朝华楼那会儿看到的不同。”
    柳行正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注意到那个花瓶?”
    许长河轻描淡写道:“我记得我看过的所有事物,架子的位置至少有两寸偏差。”
    张谨都听糊涂了:“这、这能证明不是我杀的人吗?”
    “你顶多算”帮凶”。”许长河瞥他:“两寸之差,决定了吴逊会不会撞倒它、花瓶会不会摔在那个要他命的地方,以及碎片的大小、方向,没有经过计算,很难让它割开吴逊的咽喉。”
    墨青席给予提示:“柳大人只需问一下朝华楼的掌柜,最后擦拭那个花瓶的人是谁,以及给张、吴两位公子传菜的伙计,这案子便能明了了。”
    这是一起蓄意谋杀,让吴逊滚下楼梯这个环节必不可少,那么张谨同他大打出手,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该说的都说完了。”许长河敷衍地行礼:“草民告退。”
    不等柳行正讲话,许长河就头也不回地拉着墨青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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