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年大梦 第89章:不磷不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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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溃烂的肌肤都结痂愈合,墨青席开始泡药浴。
这过程起初堪称酷刑。
墨青席入桶的那一瞬间发出了难以自抑的惨叫。
许长河几乎要按不住他。
墨青席两只手快把浴桶边缘抓裂了,等痛感稍退,万蚁噬心的麻痒后来居上,他跪在水里,哭着说不想治了。
这皮不换也罢,留疤就留疤吧。
许长河一开始还哄着他,后来见墨青席不听话总想爬出浴桶,就威胁道:“你敢出来我就进去抱着你!”
他本来就已经一丝不挂了,许长河站在桶外还好一点,但要是进来……墨青席想了想,这脸皮还是得要。
如此反复几次,墨青席的皮肤渐渐长好,入药浴也不再痛痒难忍,许长河也得以轻松,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陪他闲聊。
“姜悬是我哥的朋友,在太医院做医官。”
他们说到了姜悬,许长河简单介绍了一下:“医术高明,就是不会虚以逶迤,一直没什么高升的机会。”
墨青席喝得出药膳羹汤里的药材、食材。
有些都是珍贵且上了年份的东西,他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让太医如此厚待,只能是与许长川相识的姜悬所赠。
墨青席诚恳道:“得谢谢他。”
“他是医者,救人是本分。”许长河撩起水花淋在墨青席的肩头:“谢他做什么?要谢也是我替你谢。”
墨青席无奈叹息。
“我祖父在京城给我留了一个园子。”许长河兀自道:“那儿的玉茗花开得娇艳夺目,你一定会喜欢的。”
墨青席闻言皮都绷紧了,难以置信:“你要带我回京?”
“你跑不掉的。”许长河抓住墨青席的一只手,紧紧握着:“我在京城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把你掳去关在那里,他们也只会传我养男宠,谁都救不了你。”
墨青席直觉许长河又抽风了:“我愿意跟你回去。”
许长河眼前一亮:“真的?”
可惜墨青席已经失去了许长河的信任,他不在乎了:“假的也行,我爱听。”
墨青席神情复杂:“长河,把人当作禁脔是非常残忍的事。”
许长河不再是那个好哄的少年了:“我觉得你对我做的事也很残忍。”
“在这件事上是我对不起你。”墨青席认错:“因为我只是想你在京城过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日子,你出身金贵,娶妻荫子才是正道。”
况且那时京中来信报喜,言明许长河在议亲了,许承还说什么天赐良缘。
许长河一听“娶妻荫子”就知道是谁在作祟,面色阴郁。
“我娘是给我爹写过一封信。”许长河解释道:“讲了给我议亲的事,我知道这封信存在的时候它已经送出去了,没能拦住,但实际上我根本没去,我不会喜欢姑娘,从小不会,长大更不会!”
墨青席低着头看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许长河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娶任何一个女人,能跟我洞房花烛的人只有你!”
墨青席睫毛颤动,欲言又止。
“你也不要跟我说什么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它带来的龌龊事够我恶心一辈子的。”
许长河咬着后槽牙把这话说完:“你不只是想我过得好,还怕我后悔,觉得我年纪小,做不了自己的主,但现在我二十五岁了,认识的同龄人都当爹了!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乳臭未干的小鬼吗?”
“喜欢你这件事就是撞穿长城我都不会后悔。”许长河坚定道:“别去用相处的时间去衡量感情的深厚,有时只需一眼,就足以铭记一生。”
岁月到底能把人雕琢成什么样呢?
墨青席不得而知,眼前的许长河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又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
“长河。”墨青席欣慰道:“你真的长大了。”
许长河在他嘴角一啄,暗哑道:“等着你用呢。”
用什么?
墨青席的感动在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深意后,荡然无存。
尽学了些糟粕玩意儿!
……
新长出的皮肉粉嫩红润,脆弱至极,瞧着斑斑驳驳。
茅屋里没有铜镜,墨青席只能在洗漱或药浴时借着水面打量自己。
这两年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他都没有在意这副皮囊。
现在与许长河朝夕相对,搽药时满身丑陋的痕迹都暴露无遗,墨青席没来由地忸怩不安。
许长河有所觉察,安抚道:“捱过这一阵就好了。”
墨青席背对着他,头发都束拢到一边,方便许长河涂抹,“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坑里那么多尸体,他全身都裹着布条,整颗头都包得密不透风,与许长河十年不曾相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他翻出来,简直匪夷所思,神乎其神。
许长河不假思索:“手指。”
墨青席愣了下,低头看自己的手。
许长河不紧不慢道:“这个村里的男子大多要料理农务,手掌粗糙厚实,你的手骨修长,就算被布包着也看得出来。”
“……”墨青席一时间无言以对。
“还有一点。”许长河补充:“你的腰带结。”
墨青席微微侧首:“腰带结?”
“你曾教过我礼结亦是礼节,所以你一直是衣冠楚楚,腰带系得整齐利落。”许长河说:“你系结的手法没有变,我没有忘记。”
那只是很琐碎渺小的片段,墨青席自己都快不记得了,许长河却记忆犹新的样子,反倒让他无地自容。
“好了。”许长河涂完背面,扣上了药膏罐子:“今天可以吃些荤腥了,我让姜悬向村民买了只鸡,给你补补。”
墨青席无奈道:“闹了大半年瘟疫,村子里也不剩多少只鸡了。”
“之后还给他们上百只都不成问题。”许长河不以为然:“回京路途遥远,不把身子养好,如何受得了舟车劳顿?”
许长河是铁了心要把他带去京城,墨青席悄悄叹息,难掩落寞。
“只是住上一住。”许长河绕到他的面前坐下来:“你当初不是希望我永远待在那儿么,我就让你看看京城是个什么地方。”
墨青席抬起头,四目相对,他先败下阵来:“住……多久?”
“最多几个月,之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许长河用手指梳理着墨青席披散下来的发丝:“天大地大,总有我们栖身之地。”
“嗯。”
墨青席的回应很轻,但许长河听得一清二楚。
他捱过了十年飘摇长夜,终于得到上天垂怜,将那一缕薄弱的晨曦放还,至此风停雨歇,云开雾散。
哪怕墨青席是委曲求全、妥协周旋,他也绝不回转。
不奢求举目有青天,至少窗前月影婆娑,好过满庭沧凉。
……
不出半月,疫村就不复存在了,刘继明带队回京,全村老少都来欢送。
墨青席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动静,眼前是许长河递过来的幂篱。
这东西女子常用,他显得不是那么情愿。
许长河劝解道:“太医都说了,你现在最好不要长时间暴晒或吹风,马背上颠簸,兜帽戴不住的,这个最合适。”
墨青席身上还罩着披风,再把幂篱一戴,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就好像他有多么见不得人似的。
许长河则是包藏私心,恨不得他能一路戴到京城。
墨青席停了外敷药之后,谁都没有再进过茅屋,一切所需物品都是放在门口,定时来更替。
被派来治疫的这些人里,只有刘继明过十年前的墨青席,可他完全没把许长河从尸体堆里扒拉出的这人,和虞城县的墨青席挂上钩。
这间茅屋村长准备直接烧了,里头本就没什么物件。
许长河牵着墨青席的手出去,两人都不约而同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只有半个月,但这段光阴弥补了太多缺憾,抚平了名为错失的疮疤。
出发在即,姜悬来催许长河。
兵马整装待发,唯有许长河的金铃马还拴着,无人敢上前找踹。
都说这御马随了许长河那暴脾气,除了正主和圣平帝,谁都不给骑。
传闻有个世家公子趁许长河不备,妄图领略马上风光,险些摔断脖子。
许长河过去解缰绳,金铃马偏头蹭了蹭在旁观望的墨青席。
墨青席怀念地抚摸起马头来:“雪儿。”
金铃马抖了抖耳朵。
许长河平淡道:“它不叫雪儿。”
墨青席茫然:“你给它改名字了?”
“没有。”许长河告诉他:“它一直叫昭雪,我当年骗你的。”
昭雪,昭……
墨青席恍然大悟。
许长河上马之后,把墨青席拉了上去。
刘继明见状,从前方骑马过来:“长河,你这是?”
好端端的怎么还要带个人走?
许长河不愿多说,回给他一个“不用你多管闲事”的眼神。
刘继明又一次被许长河的冷脸给噎住了话头。
气氛一时尴尬。
墨青席连忙开口:“刺史大人,我是墨青席。”
刘继明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居然是你!”
他乡遇故知,那许长河的一切反常就说得通了。
“我说呢,长河也不跟我讲清楚。”刘继明大喜:“多少年不见了,竟然在这里重逢。”
“是。”墨青席解释道:“我被困在此地半年之久,正好想去京城长长见识。”
刘继明含笑点头:“早该去了,你是个人才,会有一番作为的。”
墨青席谦虚回敬:“大人谬赞。”
许长河不耐烦地抖了下缰绳:“客套完了没?”
刘继明不再和他计较,带队返程。
金铃马驮着两人,在末尾悠哉踱步。
墨青席太久没骑马了,当晚到驿站时腿都磨破了。
许长河便去问姜悬讨伤药。
姜悬建议:“马车还有空位,让他和我们一起坐车吧。”
“不用。”许长河俨然拒绝:“他只能和我一起。”
姜悬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转身离去。
许长河拿了伤药,端着饭菜进屋,对坐在桌边的墨青席道:“上床,裤子脱了。”
墨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