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春寒料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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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长河返程回京,虞城县风雪归寂。
    以至于县衙的除夕夜都显得异常安静。
    墨青席从许承那儿领到了红包,跪谢过后不参与守岁,独自回房。
    沈虞城追上来,问他要不要放烟花,余先生给他买了很多。
    墨青席却说:“你放吧,当心些。”
    沈虞城心想:许长河在的话,一定不会给墨青席说这话的机会。
    墨青席快到房门口,沈虞城放的烟花才刚刚升空,炸出绚烂的火光。
    不知京城的烟火是不是更加耀眼,能把人的双目灼痛。
    余先生在院中找到了孤零零放烟火的沈虞城。
    他合掌对着烟花喃喃自语着什么。
    余先生放轻脚步,往前走去。
    本以为沈虞城是在惦念父母,思乡情切,亦或是想要什么物件,这些余先生自认为都可以满足他。
    谁曾想他刚站定,年迈的耳朵在最后一团烟火轰轰烈烈的绽放下,只能勉强听到末尾的三个字:“……一定要看到。”
    说完,沈虞城若有所觉地回头:“先生?”
    余先生泰然自若道:“大人已经去睡了,今年我们一道守岁吧。”
    沈虞城起身扶着他:“那我去厨房备些茶水点心。”
    ……
    京城灯火辉煌,爆竹声声。
    许长川敲开许长河的门:“往年你可是嚷着要守岁的。”
    许长河在整理他从虞城县带回来的东西。
    之前一直没顾得上,今夜不知怎得就是憋闷心烦,想找点事做。
    许长川走到他身边,蹙眉道:“长河。”
    “我累了。”许长河头也不抬:“你与大伯父两个冰鉴一样的人,跟你们守岁,我不得冻出毛病。”
    许长川看着他一样样搬出来的东西,冷笑:“想睹物思人,藏在枕头下的砚台不是更合适?”
    许长河被他戳破心事,恼羞成怒:“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算账。”许长川揣起手,开始如数家珍地列出许长河回来之后的种种行径——
    “两个月不出门,对外称病,可以,拜帖请帖,我都替你挡了;”
    “婶婶想问你虞城县以及叔父的事,你不想说,全家上下没人逼你;”
    “除夕家宴,你丧着一张脸吃酒,摆着谁都欠你一笔债的架势,行;”
    “明日初一,你也不打算陪婶婶去上香了是吗?”
    许长川说了这么多,许长河的耳朵只听进去半句话:“我回来才两个月?!”
    许长川挑眉:“不然?”
    “才两个月……两个月……”许长河越发暴躁,他一脚踢开了身旁的罐子,然后又如梦初醒,追着去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小心擦拭。
    这里面装着墨青席亲手腌制的酱菜,说是他母亲生前教的。
    许长河在虞城县吃了半罐,回来之后一口都没舍得尝。
    许长川看着有些疯癫的堂弟,陷入沉思。
    “我明天会陪娘去上香,你走吧。”许长河把罐子小心翼翼放回箱子里,然后又把沈虞城送他的画展开,左看右看,似乎是想找地方挂上。
    许长川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许长河盘腿坐下,将画轴摊在地上,指尖划过画中坐在木椅里的自己,停在头顶处。
    墨青席在那儿放了一朵木槿,又名朝开暮落。
    许长河生生气出了一滴泪。
    泪珠融进画纸里,许长河用袖子按了下,试图吸走水分。
    也正是这么一按,他发现了蹊跷。
    泪滴在留白晕开,他这么一按,却隐隐出现了墨色的线条。
    许长河想起了那桩盗画案,真迹掩藏在赝品之后,瞒天过海。
    他匆忙找来小刀,伏案切割,每切一道都屏住呼吸,生怕毁了一前一后两张画。
    最后他的画像完整地剥离下来,而底下那张,同样是他坐在木椅上,只是睡着了。
    墨青席正将那朵木槿往他头上放,眉眼低垂,面上不自觉洋溢着款款笑意,温柔尽显。
    沈虞城天资卓越,将这一幕捕捉入画,惟妙惟肖。
    许长河恨不得扑进画里。
    一边责怪沈虞城不事先说明,一边又不甚感激。
    这张画让十年变得不再遥不可及。
    ……
    冰雪消融,阳春三月。
    墨青席背着一只轻便的包袱,关上了沉沉院门。
    晨雾朦胧,他穿过熟悉的小径,逐个抚过庭中悉心照料了一年的花草。
    沈虞城端着一盆洗脸水走过长廊,在余先生房门前见着墨青席,不知站了多久。
    就在昨日,墨青席结束了一年的罚作,决意离去。
    “先生还未起。”沈虞城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我这就去喊他。”
    墨青席摇头:“我只是不在县衙,人还是在虞城县的,我虽未正式拜师,但一直视余先生为授业恩师,走之前理应拜别。”
    说罢,墨青席跪下对着房门磕了三个头。
    沈虞城鼻子一酸,许长河和墨青席不在,感觉县衙冷清得都要没人气了。
    墨青席拜完起身,余先生就开了门,披衣而出:“既然当我是你的老师,又怎能不辞而别?”
    沈虞城眼前一亮,走过去求他:“先生,让青席留下吧。”
    余先生侧过身:“你先去把水盆放好。”
    沈虞城进了屋,墨青席上前再行一礼,郑重其事道:“先生保重。”
    余先生反问:“喊我什么?”
    墨青席愣了下,怔怔改口:“老师。”
    “你要回家,我不拦你。”余先生道:“只是你老师我年纪大了,走不了那么些路,去给你上课。”
    墨青席一点就通,欠身道:“学生会常来看望老师。”
    “虞城伶俐,却不及你聪慧,办案时还是你跟着合适。”余先生欣赏墨青席那份不显山露水的敏锐。
    许长河但凡是个姑娘,许承这会儿必然连人带嫁妆送上门了。
    虞城县往后几十年,都未必能再出一个墨青席。
    余先生继续道:“你是淑人君子,为人磊落,然则县衙的事务你也做惯了,一时也寻不着合适的人选。”
    “我家离得不算远。”墨青席说完才想起来,他都没带许长河到自己家看过。
    那间地处荒凉、漏风漏雨的茅屋,也不知塌了没有。
    余先生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窘迫,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已经托人修补添置过了,不会让你白喊这声老师的。”
    墨青席眼含热泪,俯首拜谢。
    离开县衙,也就一人一包袱。
    他那小破院子可养不了矜贵的金铃马,且不说容易招贼惦记,家里也没地儿给它住。
    这马本就是生人勿近的脾气,许长河走后越发暴躁,踢伤了好几个给他喂草料的杂役,墨青席把它牵出去遛了好大一圈,才把这位大爷哄服帖。
    简直跟它的正主一样难伺候。
    墨青席赶上了早市最后一碗面。
    小娆一边收摊,一边问他今后打算。
    墨青席捧着面碗,借它的余温暖一下冻僵的手,不疾不徐道:“重拾家传,将就过活。”
    小娆把捞面勺重重丢回锅里:“你不打算去京城?”
    她盯着墨青席那只包袱,目光炯炯。
    墨青席告诉她:“我答应了许大人,不见长河。”
    小娆怨他:“你这人,怎么这么绝情?”
    墨青席一言不发,无意辩驳。
    早市散去,墨青席回到阔别一年的家,看着屋内崭新且陌生的陈设,竟一时想不起来走前家里都有什么。
    书案上有一摞书籍,想来是余先生留给他的功课。
    墨青席将行李放置妥当,随后专心致志地翻阅起来。
    其中一本游记里添了不少注解。
    都是余先生盛年时亲身游历后所写。
    第一页的空白处,二十郎当的余先生、一手潇洒不羁的字映入眼帘——呸!猪狗不食。
    ??
    墨青席只得通篇读下来,余先生是去了一个名为甜泉的村子。
    甜泉村有一口清泉,那里的百姓会用泉水做佳肴,招待外乡来客。
    可见是不合口味了。
    难怪余先生要把游记送过来,若是被沈虞城不小心看到,长辈的架子怕是端不稳了。
    墨青席忍俊不禁,去看下一篇。
    字迹依然是少年傲气犹在——已证,监守自盗,活该死于天谴。
    余先生夜宿一户凶宅,主人家是从前的富商,家里供着一尊玉佛,价值连城。
    玉佛失窃,富商发了疯地打骂下人,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富商的府邸也成了当地有名的凶宅。
    当时距离富商玉佛失窃和富商的死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余先生仍然能从中看出端倪。
    墨青席对他的敬佩不由更上一层,还有一丝羡慕与向往。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乾坤浩大,人生不过几十载春秋,不该限于一方院墙内。
    直到烛火奄奄一息,墨青席仍手不释卷,看得津津有味。
    翌日醒来,便是在书案上。
    柴门外传来沈虞城有些急促的叩门声。
    墨青席腰酸背痛地支起身,揉捏着僵硬的脖颈,把门打开:“何事?”
    沈虞城脸色煞白道:“许大人病倒了!”
    墨青席顿时惊醒:“你说什么?!”
    沈虞城不会骑马,一路跑来已是满头大汗:“就近请了哑郎和他师父来看,性命无碍,余先生让我来知会你。”
    墨青席也顾不上让他休息,反手关上门就随他赶往县衙:“什么时候的事?”
    沈虞城气喘吁吁地回答:“就今早,大人本来是要提审犯人的,却迟迟没出书房,等我们找过去,就见他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墨青席听完,面如纸色,心底疯狂滋生着一个不好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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