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年年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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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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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找到租船的地方,孟家的船还停在岸边,无人敢靠近。
负责撑船过去湖中心并带回孟斯文的船家说:“早上去的时候,孟家少爷就漂船边上,给我吓得命都要去半截了。”
许长河问:“那他尸体边上有竹竿吗?”
船家回想道:“是有根长竹竿,但没在边上,离得有些距离。”
墨青席踏进船舱查看,范少爷小心翼翼跟过去:“有何蹊跷?”
就是因为没有蹊跷,墨青席才愁眉不展。
沈虞城不会水,站在湖边安静等待。
许长河又和船家聊了几句,进到船舱里,理所当然地说:“范少爷,劳驾把船划到湖心。”
范少爷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我?”
他好歹也是个大少爷,这种粗活何时轮得到他。
许长河金贵得连船桨都没摸过,刚刚死过人的船本就晦气得很,船家说什么也不肯接这活,只能委屈范少爷做一回苦力了。
但许长河绝不会亲口承认自己不会划船,他煞有介事地撸起袖子道:“你要是不介意我来的话……”
范少爷顿时去抢了船桨:“我来!”
他可不想这个年纪就去和孟斯文作伴。
船到湖心,墨青席走出去,许长河站在他身侧,忧心道:“你该不会还想再跳下去感同身受一番吧?”
墨青席盯着湖水,面无表情道:“我只是不能释怀。”
“孟斯文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许长河扳过他的肩,迫使墨青席正对着自己:“你不必这般自责,甚至往不好的方面想。”
墨青席毫不自觉:“是么?”
“你现在宁可怀疑有人害了他,也不愿证实他是溺水而亡。”许长河指着甲板道:“他坐在这里,喝了酒,抱着竹竿犯困打盹,是为何?”
墨青席垂眸回答:“钓鱼。”
“如果是这样那船家会说”是有根长竹竿”吗?”许长河掷地有声:“说明那不是鱼竿,只是一根空心竹竿,随水漂远了。”
墨青席扭过头去。
许长河又道:“孟斯文不会水,所以抱一根竹竿,防止落水溺亡。”
“可他还是死了。”墨青席的口吻显得无力且沮丧。
许长河深吸一气,告诉他:“他喝醉了,坐在船头那么久,猛地一起来,或腿麻或失衡,跌落水中,先是拼命攀附竹竿,尸体胸口上的淤青便是由此而来,你别以为我站得远就看不见!”
不等墨青席说什么,许长河又继续道:“竹竿只能保他不沉,却不能送他上船,孟斯文意识到这一点,力气已经被湖水一点一点抽干,他再撇开竹竿去够船沿,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竹竿又被他推远,否则凭着昨日风向和水流,它根本不可能离落水点那么远。”
许长河把细节都摊开讲明,让墨青席无法再胡思乱想。
他在懊悔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逝去却无能为力罢了。
许长河安慰道:“除非你插翅飞去救他,不然谁都来不及赶去湖心捞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事的确是意外。”
船尾划船的范少爷听完了全程,对于许长河的剖析佩服得五体投地。
墨青席看着掀起波澜的湖水,神情木然。
许长河气结,沉默片刻忽然张开双臂,向后倒去。
发呆的墨青席没能及时抓住他,竟任由许长河仰面朝天落入湖水中。
范少爷拔高嗓音,尖声惊叫:“许公子!”
这可是县令大人的宝贝儿子啊!
墨青席猝然回神:“长河!”
许长河一猛子扎下去,踪影全无。
墨青席跳下去寻人,范少爷着急忙慌扑到船头大喊:“你们不要命了?!”
墨青席忘了自己水性不好,从前只在浅水河滩游过,呛了几口水才清醒,“许长河,你给我出来!”
范少爷忙找东西去给他抓着:“你先上来。”
墨青席刚伸出手,许长河破开水面窜出,顺便把墨青席抱住,单手划向船边。
范少爷看到许长河往水下那一钻的身法,就猜到他十分会水,对此没有过于惊慌,反倒是墨青席,关心则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许长河肠子悔青的同时要闹翻了天,还殃及池鱼。
“就你这水性,还想着救谁?”许长河把墨青席托上船,还不知死活地笑吟吟望着他。
墨青席狼狈得跪在船头,抹了把脸上的水,冷声道:“你上来!”
许长河泡在水里扒着边缘道:“那你还为孟斯文掉眼泪吗?”
墨青席都怀疑他眼疾变异了:“你眼瞎么,我几时为他落泪了?上来!!”
“行,这可是你说的。”许长河满意地点了点头:“等下你要还是刚才那副如丧考妣的德行,我就住这湖里当水鬼!”
“你说什么鬼话?上来!!!”墨青席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冻得,他咬牙去拽许长河的衣襟,和看得目瞪口呆的范少爷一起,把人拉回船上。
三人都累得瘫倒。
许长河歇了会儿就爬起来拧水,然后使唤范少爷:“快把船划回去,我俩任何一个得了风寒都唯你是问。”
“……”
范少爷连冤枉都没处喊,只得任劳任怨当船夫。
船只靠岸,船夫和沈虞城见到湿透的墨青席和许长河都惊得瞪大了眼。
孟斯文的死令人唏嘘,许长河干的混账事闻者语塞。
许承一边盯着他喝姜汤,一边责骂这不肖子孙。
“爹,我要是不刺激一下青席,让他意识到我这大活人比孟斯文那个陌生的死人更重要,你信不?他能抑郁寡欢到明年!”许长河裹着被褥,将空碗放回托盘上,嘴里振振有词:“万一他为此再也不跟我出去玩儿了,我岂不是要闷死在县衙里。”
许承怒其不争:“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许长河嘴比脑快:“想青席啊。”
“……”许承不光是眉头,整个五官都皱得扭曲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是说,想他高兴。”许长河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我们是好哥们嘛,自然是要为他着想。”
许承狐疑地瞥他。
“啊呀我难受死了,不想听你唠叨。”许长河装模做样吸了吸鼻子,往床里一滚:“睡了。”
许承只觉得自己的寿命在许长河到来之后就逐日递减。
他愤然离去,转念一想,又去了墨青席那儿。
墨青席刚换好衣服,余先生送来姜汤,顺道与他闲聊几句——
“公子待你好得是有些过头了。”
“嗯。”
墨青席喝着姜汤含糊应声。
余先生语重心长道:“你也别太纵着他,到底是你年长三岁,他胡闹,你得拦着。”
墨青席把碗放下,回话:“我会注意,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已经入秋了。”余先生道:“他在虞城县待不了多久,切莫再生枝节。”
墨青席颔首:“是。”
门外的许承陷入沉思,默默离去。
余先生指尖轻点桌面,提醒墨青席:“姜汤喝完。”
墨青席又把碗端了起来,喝之前小声道:“多谢先生。”
余先生不以为意:“一碗姜汤而已,不必谢。”
墨青席看着他,郑重道:“先生照顾我良多,这声谢受得起。”
和聪明人讲话无需挑明。
余先生看着墨青席,就像是越过潺潺光阴望着往昔的自己。
只是墨青席身上多了一股韧劲。
“等你学有所成,再来谢我不迟。”余先生去开了门,迎进一束光:“你还年轻,欠缺的阅历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补上,把手艺学精了,到哪里都是不愁吃喝的。”
墨青席起身行礼:“先生教诲,青席谨记。”
……
中秋前许长河寄出了最后一封家书。
“这是第一次,我没在我娘身边过中秋。”许长河对着月饼感慨:“她做的月饼总是甜得人牙疼。”
墨青席煞风景道:“若是觉得我做的难吃,可以放下。”
许长河耷拉着眼皮把月饼塞进嘴里,费力吃完,倒茶灌了一大口:“你往里搁的什么馅儿?!”
墨青席惊奇道:“我只放了一枚咸乌梅,居然被你吃着了。”
许长河瞪大了眼:“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墨青席莞尔:“是又如何?”
“你等着!”
许长河说完就奔去拿了两坛桂花酒来。
墨青席晒月亮晒得太舒服了,没有逃,也不躲,索性就陪着他喝。
喝到月中,许长河按住了墨青席的杯子。
墨青席还留着几分清醒,偏头看他:“怎么了?”
“都说望月思乡,我好像没那么想家。”许长河问:“我是不是很过分?”
墨青席开解道:“因为你知道你娘过得很好。”
许长河目不转睛盯着当空皓月看:“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里也是我家?”
墨青席不答。
许长河抡起酒坛,豪气干云吞了几大口:“来年,就是我在京城思念故人了吧。”
墨青席把酒杯从他掌心下抽了出来,抓过酒坛,想了想,没有满上,而是学着许长河豪饮一场。
许长河和他的碰了碰酒坛,“敬来年。”
墨青席遥望月上广寒宫道:“敬相思。”
两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在庭中对饮至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