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荆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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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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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明灭,哔啵作响,晦暗影子在墙面上晃着,颇有些疯狂的意味,接二连三有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汉子犹豫停下脚步,隔了扇纸窗张望,眼见向来随和的村长一把推翻桌案,嘀咕念着什么。
汉子借着门框遮掩仔细听,似乎是——青娥,村长独孙女的名字,两年前就拜入山巫座下。唉,他倒也舍得送出去。
等里头安静了,汉子才挪步叩门。
“进来。”
“二叔公,那女的中了我一招,伤到内里,可惜不知道躲哪儿了,我另遣人去找?”
村长拿起镊子挑动灯花,烧软的蜡被压迫得深凹下去,任由烛泪滋滋流淌,他几乎自牙根挤出一句话:“地窖里的人全跑了……”
“什么?!您不是给她们下了禁制吗?”汉子揣着明白装糊涂,犹自懊悔:这次,咱招惹的可是仙门呐。
“无论如何,我们等不起了。”村长掀起布满阴翳的双眼:“务必把人带回来,死,也要让我见副全尸!”
汉子微抖了抖身躯,诺诺称是,继而折返夜色,候在外面的竺谣听了全程,教他听命做好样子,随后独自寻到与晏引栖约定的地方。
*
地上篝火已悉数扑灭,唯余青烟袅袅离散,仿佛瞻仰天穹一弓白月,满是清辉洒人间,令黑漆涂抹般的夜不再可怖。
晏引栖立在镜潭之岸,低眉凝睇着搅弄绿水的星子,它就落在身畔,不容人忽视,牵动羽睫下蕴含的流光伴同闪烁。
竺谣默愣了愣神,继而敛回神思,把事情大致讲过:“我想着干脆将计就计,来个深入敌腹!”
虽则不必要以身犯险,晏引栖倒不拦她,点头应下:“可,届时我会在隐蔽处。”
竺谣雀跃展颜,在山上憋闷了许久,总算可以活络活络筋骨。
“哦对了,徐娘子走前说起她在这儿结识了一个朋友,名叫荆小禾,仙长可以到她家里暂歇,如无意外,她明日也会被送给山巫。”
晏引栖犹豫几息的功夫,阿奇烈从树上探出头,眨巴眼睛:“去吧,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呢?在外头睡觉好冷。”
竺谣来时竟没察觉这人的气息,又见他腻着仙长没完没了,多少心生提防,语调便不太客气:“你怎么还在?”
阿奇烈枕臂倚回树枝,喜怒不辨:“仇家未杀,如何拂衣去?”
晏引栖看了他一眼,料想他或许知道些什么,收回目光道:“走罢。”
阿奇烈立时翻身落地,涎皮赖脸地跟上去,对此,竺谣心中狠狠唾弃:矫情做作!怎么没冷死你?
竺谣照徐娘子说给她的方位找到荆小禾家,但左右挨着邻舍,不好冒然敲门,可巧撞见一小孩直向里走,她火速溜过去把人唤住。
“小弟弟,你住这家?”
“是,您有什么事儿吗?”
她握着枚铜板,哄道:“可以替姐姐向小禾问个好么?就说我们是徐娘子带来的朋友。”
小孩儿没接,转身跑进去,只撂了句:“请等等。”
“你觉不觉得,她好像个人牙子?”
阿奇烈稍稍降些音量,姑且有讲人坏话的自觉性,但很少,字字不落扎进竺谣耳中,唰地就是一沓眼刀子飞来。
在吵起来之前,晏引栖掩唇清咳两下,低声对他:“你可以闭嘴了。”
“哦,”阿奇烈才恍然发觉不妥似的,抬手封住嘴巴,喉间溢出几节声:“真是对不住,失言了。”
竺谣:……丫的,我还能怎么说?
这时,荆小禾握着烛灯打屋里走出来,她略略打量过一圈,露出和善的笑容,将众人迎了进去,直白挑明平和之下深藏的龌龊:“我听徐娘子说起她的遭遇,我很惭愧,应当为村人犯下的罪孽道歉。”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
“真相公布于众之后,我们都会被刻上”罪人”二字的烙印吧?”
蜚语、偏见,世间百态,是广袤天地内最难以预测的存在。
晏引栖沉默着。
荆小禾轻叹一息,转而坦然道:“也好,扭曲百年的文明,正该重焕新生了。阿父,客人来了。”
院中支起的灶棚子底下,扬出似乎中气不很足地声音:“哎。”
“在下荆绪松,见过诸位了。”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提上吐白烟儿的烧水壶走过来,眉目透着与荆小禾一般的清逸,含笑时则别有疏朗:“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贵人若不嫌家内茶水粗劣,就吃些暖暖身子罢。”
他将三只陶杯子摆得整齐,茶叶尚不及细烹,冲下来的手法却看得出门道。
晏引栖拱手致意:“今晚叨扰您了。”
“哪里谈得上呢,不过寒舍简陋,闲置的屋子实在是……倘若不介意,两位公子便屈就一间,姑娘和小禾同住,可好?”
竺谣笑道:“伯伯不用管我,我待会儿还得出去,就不回来住了。”
荆绪松脸色一变,显出很深的担忧:“这、姑娘,外头天寒露重,也并非处处安全,还是不要独自行走了吧?”
“您放心,我能打!”
晏引栖接触到男人忐忑地眼神,安抚道:“无妨的,也是为了明日。”
荆绪松便了悟,不再多问。
“姐姐要不要吃些果子填填肚子再走?”
小孩儿端着盘点心,同荆小禾一道过来。
又乖又体贴,尤其有操守,竺谣看他心生喜欢,俯身摸了摸他的茸发,“谢谢你呀~你叫什么名字?”
“福团儿,福气的福,团圆的团。”
“真是个好寓意。”
“对呀,可……团圆不团圆。”
“什么?”
竺谣一时怔住,福团儿却弯眼将点心捧到她跟前,猜着是伤心事,她便没有续说,只匆匆塞了口糕。虽然早就辟谷,可架不住这香味儿勾人,她连声称道好吃,走前又抓起两块果子。
荆小禾送她出门时,她才问起:“我瞧着福团儿的长相……同伯伯和你都不大像?”
“他是可怜的孩子,母亲早去,父亲三年前意外身故,唯一的姐姐进了山林,我们就将他接来,视如己出。”
“啊?既是唯一的亲人,就不管他了吗?”
荆小禾的指甲掐进手心,瞳孔仿佛变得更黑了,可天色太暗,竺谣没有看清,只是觉得她此刻是极悲愤的。
“有什么办法啊,姑娘……哪怕不愿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东西,哪怕只想过平凡简单的生活,可是、可是恶人以神名擅自主宰我们的性命!”
竺谣心头咯噔一下,驻足追问:“这是何意?”
回应她的只有沉沉地遗叹。
“请等待明日的长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