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纳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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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对不住大家伙儿,说来惭愧,咱们迁徙那年,好些体弱的女人病死半途,后来寻求山巫阁下庇佑,巫女们接二连三地进了山林,终身侍奉神明,渐渐村子走到阳盛阴敝的地步。老头子我不能眼看着香火没落啊,才想了这么个下作法子,把她们留在狸村,供予山巫、繁衍子息……是我年迈昏头,给诸位蒙羞了。”
    村长向人群里深深鞠躬,又拄杖颤巍巍地转过身,他注视着徐娘子,言辞恳切:“要打要杀都是我该偿的罪孽,他们却是不得已受我指使,求娘子从宽处置。我、抵了这条老命我也认,但凭衙门老爷裁决。”
    这分明是说:我犯了律法,那得等官府处置,你们无权动我。
    “恐怕你身上担得不止这一条罪吧?”
    焦荔的话听得村长遍体生凉,这个不速之客到底还知道多少?
    他并没有如愿等来下文,焦荔转而带徐氏走下祭台,故意抬高声量:“师妹,乡下土官不顶用,我去县里走一遭,也给家里通个书信,不出两日的功夫,辛苦你留这儿看着啊。”
    竺谣立马应道:“成!我送送你们。”
    晏引栖与阿奇烈隐在角落,见村长无声杵了三下拐杖,便有两个熊腰虎背的练家子悄悄退出来,疾步追踪焦荔等人。
    “要不要帮忙?”
    晏引栖收回目光:“他们应付得来。”
    阿奇烈瞄了眼他那副身骨,好似不堪风折的文弱,不禁添问:“你真不走啊?那今晚可就要和我一同被天席地、仰月而眠了。”
    “我睡树上,多看看月亮没什么不好。”
    阿奇烈忽然愉悦起来:“你说得对,有人陪着赏月是很好。”
    晏引栖不再接他的话茬。
    祭台下,一年长者迟疑地打破寂静:“如此,明日与山巫阁下的交接……”
    “我行下大错,合该亲自向阁下告罪,也是最后一次了。”村长摘下面具,让众人看清了他苍老的面孔、斑白的头发。
    他把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部落,带领失去故土的人们跋涉千里、重建家园,逾花甲之年,孤苦伶仃,失天伦之乐,村里年轻人如孝双亲一样亲近他,对于如今的收场,一时谈不起嫌恶,唯有无限唏嘘。
    “您这是何苦啊……”
    “要不我们写请愿书,求县老爷开恩轻惩,毕竟没有闹出人命,又得了救。”
    有些人这么想,把无辜者横遭的祸难轻描淡写——反正没死成不是吗?她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而村长即将面临审判,轻则牢狱之灾,重则人头落地,哪一个都不是年迈老人可以承受的,这是要将他逼上绝路啊!
    “不祈长生,不盼富贵,儿只求堂堂正正行人世,阔立天地谈无愧,清清白白饮黄泉。”这道声音分明柔婉,却像把锄头狠狠凿在每个人的心头。
    白裙巫女冷眼瞧着,步步走下狸村女子穷尽一生仰望的高台,伴随着清亮纯粹的童声:“子须知,举头三尺坐神明,黑白自在尺中量,绵延衰落各有时。”
    她是讽,亦有叹:“听啊,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训,前人教导我们日写、夜念,小儿尚且深记的道理,怎么反倒被大人们遗忘了呢?”
    四下俱静。
    “小禾姐,你刚才跳得真好看!”男孩子跑到她身边,小胖手牵住一片香衣:“嗯……你去到山巫那里,是不是就不能再给我做糖果啦?”
    “啊?原来你只惦记吃的呀?”小禾故作失落,眉弯已盈开风拂春柳的娴美。
    逗得他急急摆手:“不是不是,我只要小禾姐的糖,和我想小禾姐的心一模一样。”
    “福团儿乖~我走了也会给你留好多好多糖,还有伯伯能做果子呐。别太贪吃,不然等我回来,你的牙都掉光了怎么办?”
    “骗人,阿水姐和青娥姐都没有回来,阿水最讨厌了,她说做山巫的弟子想要什么都会有,她再偷偷溜出来把钱塞给我,让我买新衣裳穿,可我等了好久,都没有等来……我看是她们做山巫的弟子太开心,把我们都忘了!”
    福团儿抓紧了小禾的手,仰起泪汪汪地圆眼:“小禾,你不要学她们,不要忘了福团儿。”
    女子不知何时也红了眼眶,轻柔地为男孩擦泪,“我才不骗人,阿水也没有骗福团,我会把她带回来的,拉勾好不好?”
    “嗯!拉勾。”
    自手心溜走的面纱飘向身后,小禾牵着福团儿走向天边的圆月盘,再没有停下。
    那些不曾作声的人默然散去,他们明判黑白,但顾念情分给朝夕相处的亲朋留了份体面;应和“请愿书”的人也缩起头不说话了。篝火燃到末尾,村长始终钉在原地,木偶似的僵硬。
    大巫怔怔瘫坐于高台之上,垂落地面的绯裙被泪水打湿,像焦暗的炭火星子,将灵魂困囿,烫得她发颤。她面色惨白如鬼,双目凌厉地盯住老人,语出尖锐似啼血:“难怪,难怪啊,你丧妻丧子、老来伶仃,都是因果报应啊!你说,青娥会怎么看你呢?”
    村长陡然回首,喉中嘶哑:“可时至今日,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错。”
    他步履蹒跚地隐入暗巷,喃喃道:“青娥会明白阿公,会明白……”
    *
    竺谣和焦荔早已察觉身后的尾巴,二人暗中一番眼神交换,走出村口不远,竺谣即驻足,挥手道别:“早回啊!”
    跟踪的人见状,连忙躲到石墩子后,随即兵分两路。
    竺谣慢悠悠地走,拎起裙上的梅花络子打圈儿,边哼着广为流传的小曲儿,可那都是半年前的光景,时下应当不兴这首了。正感慨着光阴如梭间,她耳尖一动,假作扶钗扫过斜后方的影子。
    那鬼祟的男人偎着草垛,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猛然拔出袖中匕首,挥臂刺向竺谣的脊背,只余半厘间距——男人以为稳操胜券,未防扑了空,反被劲疾的拳风正中脑门!
    他踉跄两步,甩了甩头,虎目中凶光毕露,高喝一声,转身折回,过了两招拳脚,打怀中摸出黄符纸。
    竺谣见状,挽手刀劈下他的左腕,又觉腰侧生凉,先行闪开,回面再探,但看那人右手中捧着一簇黑烟。
    竟是巫力。
    竺谣挑眉:“倒有些真本事,不过,少在姑奶奶跟前班门弄斧!”
    话落扬袖洒出白色粉末,劈头盖脸地飞向男人。
    “咳咳!”粗砺的手掌挥散药粉,汉子吃了满鼻子满嘴,吞咽着口水,惊恐等待。
    待片晌未觉异样,他只当是被耍了,聚起巫力冲上去,竺谣一错身,笑吟吟站住脚,汉子愈发恼火,正要再攻,忽然软下胳膊,通身都像爬了蚂蚁似的,反手抓挠。
    “你你……你下了什么?!”
    “秘制的痒痒粉而已,舒服吧?”竺谣唤出方才因着诱敌放入灵戒的剑,带鞘横抵在他身前:“你若是现在讨饶呢,我就发发善心,若是不识好歹,今儿就是你的祭日喽。”
    她语调懒散,汉子却不敢忽视,忍着没动弹,凭空化物——这是仙门中人才有的本领啊……他咚地跪下去:“仙人、仙人恕罪,我不过奉命行事,本不想害人性命,您发发善心,饶了我!”
    “嗐,我不是那种喜欢欺负弱小的人,可要是不开心,倒也什么都做得出来,”竺谣神色一凛,“按我的交代去办,算你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是是是,您尽管吩咐小人,刀山火海都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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