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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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作为舒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然是繁华异常。以前只是听姐夫说过,如今亲眼得见,震撼确实不小。走在街道上就能明显感觉到洛阳同临安的区别。若说临安是小家碧玉,那洛阳便是那金枝玉叶。
洛阳的建筑风格主要走宏伟硬朗之风。挑出檐口的斗拱在屋檐转角处张开翼角,欲振翅而飞。不同的瑞兽行走在屋脊上,各自在脚下洒下不同的色彩。
我随便挑了一件白色绘海棠的织锦袍子,摇着绘了兰花的绢扇,带着初音出了门。没坐轿子,没坐车,特意选择了步行。这是我来到洛阳后头一遭出门,一路上东张西望,原本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在我的带领下愣是走了一个多时辰。
终于,在太阳准备西沉之前到达了目的地:络府。
络异还是跟三年前一样,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略黑的脸膛子上蓄着他那标志性的小胡子,依然没有半分文官的样子,豪爽的倒像是武将。
络夫人先逝,络大人笑着把刚扶正没多久的小妾顾氏介绍给我认识。
“皖少夫人。”顾氏较内向,估计平时也没见过什么生人,话没说几句倒先红了脸,低了头要对我福身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说起来我还是晚辈,坐在这儿受夫人的礼岂不是折杀我了。”我见她要行礼,连忙起身扶起她。
“少夫人,您是皖大人的儿媳妇,自当受我的礼。”
我无奈的看向一边的络异,“夫人快别这么说,临玉与霏扬从小一起长大,同子和哥哥也是挚交,算起来还是络大人的晚辈呢。”临玉是我的字。
“呵呵……小凤,你也别同这丫头客气,我跟她爹从小一起长大,这丫头也算是半个我们络家人。”络异护短的拉过顾氏,坐到自己身旁,笑着转身道“本来我还以为你这丫头会嫁给我们家霏扬呢,想不到便宜了皖子机那小子。”
我一怔,苦笑着摇了摇头“络叔叔,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呢。”
“算了,不说这些。”络异颇具惋惜之色的挥了挥手,“在皖府住的还习惯吗?没事儿多过来坐坐。”
“络叔叔,临玉在京城认识的人少,以后少不了要来讨扰,到时您可不能嫌我烦!”
“这什么话啊,你来,我欢喜都来不及呢!”络异捋着胡子笑道。
“络叔叔,临玉今日是受人之托,给您带了些东西过来。”我边说,边示意初音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子和哥哥和霏扬要我带给您的。络叔叔您看看,他二人可没少费心思!光这砚台就是他俩费了好大的劲儿弄来的!”我打开桌上的一个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方紫黑色的砚台,不像其他砚台雕了灵兽花鸟,而是在左侧巧妙地雕了一树藤蔓,缠绕着一支墨竹向上生长开去,藤蔓的尽头是一串葡萄,饱满的果实沉甸甸的垂到砚台上,给整个原本四四方方的砚台平添了几分灵动。
说起来,络异有个奇怪的嗜好,一般文人无外乎松梅竹菊什么的,但是络异不同,他喜欢葡萄,而且是紫葡萄。奇怪的嗜好!我在心中感叹。
络异喜滋滋的抱着这方砚台看得入神,估计一时半刻是不会放手了,口中还反反复复的道:“好……好……真是极品!算那两个臭小子有心!”
“络叔叔,这儿还锦福居的青绸、华昌号的苍海宣、茂德……”
“行了,行了,你说的那些都是你们家铺子里弄来的,我就知道,这两个臭小子没心没肺的就会糊弄他们老爹,随便打哪儿弄点东西,就来打发我。”络异抱着砚台不屑的瞥了眼桌子上的东西,“不过吗……看在这方砚台份上,就算了!”说着低下头继续欣赏他新得的砚台。
我当场傻眼。心说络大人您这翻脸的速度未免太快了点吧!上一秒还在说有心,下一秒就成了没心没肺了。这速度!
还有,拜托!什么叫随便打哪儿弄点东西啊!这锦福居的青绸、华昌号的苍海宣、茂德茶庄的翠衫云雾都是那些达官贵人巴巴的求都不一定能得的东西,在他老人家嘴里倒成了用来随便打发人的了。
“呵呵……络叔叔,我爹让我带了封信给您。”我干笑一下,无奈的拿出一张浅蓝色信笺,递到他老人家面前。
络异放下砚台,接过信,先瞥了一眼,收了原本调笑的表情,拆开仔细阅读。
我见他看了信后,皱了眉,独自低头沉思,也就没吭声,端了茶盅喝茶。
“用了晚膳再回去吧。我家可有从福瑞居出来的厨子,让他做几道小菜你也尝尝这京城第一楼比起你们家的橘岳楼如何。”过了一会儿络异抬头问道。
“好。”我欣然应道,“早就听说过这福瑞居是京城第一楼,本想找个日子去尝尝,不想今日倒可以在络叔叔这儿先尝。络叔叔,您可真会过日子啊!”我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哈哈哈……你这丫头这张嘴啊!”络异豪爽的笑了起来,吩咐顾氏让人去准备。
京城的菜与临安不同,临安菜偏甜,较重口味,讲求将同样的材质做出不同的味道。京城的则偏重品相,一般的菜都比较中规中矩。比如,同样一道珍珠芙蓉羹在临安可以做成甜的也可以做成咸的。到了京城清一色是咸的,但厨子会在羹里加鲜贝、海参等辅料。而如何能将每种辅料的功能和口感融合到极致,加什么,加多少,煮多久,这些没有长年累积的经验是做不到的。
就拿今日这位福瑞居出来的厨子说,要做出这样一桌色香味形具全的菜,少说手上也得有个十几年功夫。
我对吃不太讲究,但子和哥哥是个美食家,我和霏扬平时也没少受他熏陶。
“好吃!”我嚼着我的最爱咕咾肉吃的不亦乐乎。心中决定要亲自去福瑞居尝尝。”
“络叔叔,有个事儿想听听您的意见。”酒足饭饱之后,我开始了此行的另一目的。
“哦……”络异捋了捋他的小胡子,调笑道“愿闻其详。”
“我有心将家里的生意再往西边挪挪,络叔叔以为是否可行?”
“西边?西边虽是蛮夷之地,但却比北边太平些,不过风险也颇大,你可要想清楚!”络异收起了调笑,认真答道,“人都说和气生财,西域这骨头可不好啃啊!”
“是,我也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之前先派人去探了探,倒是带了些稀罕东西过来,随便哪样可都一下子翻了好几倍身价。虽然路途艰难,风险颇大,但此事若成,利是大大的大于弊。”
“嗯……看样子你主意已定啊……你若真要做,我倒可以替你引荐个人,说不定可以帮点小忙。”络异转了转眼珠道。
“真的?那太好了!”络异在京中为官多年,多少有些关系,如今他主动提出帮忙,我颇为欣喜,“甚好,此事还仰仗络叔叔了。”
“蜜丫头,你少给我在这儿来这套,文绉绉的,酸!”络异晃了下脑袋,“这几日定边大将军驰延年回京述职,赶巧的可以替你们引荐引荐,先混个脸熟,以后办起事来也方便些。”
“这个定边大将军是个啥官啊?”我对大大小小的官职没个概念,也不知谁大谁小。
“驰延年常年镇守西北,你这丫头要打西边的主意,有他帮忙可事半功倍。”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喜好,脾气如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打探点,也可早作打算。
“嘿嘿……”络异捋了捋小胡子,高深莫测的看了我一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他与你老丈人处得不太好。”
那……我可不可以告诉他,我跟我家老丈人的儿子估计也处不太好呢?我转了下眼珠,“那就不告诉他!”
“哼!如今谁不知富甲一方的苏家同权倾一国的皖家联姻之事?”
“恩……让季桓去吧。”
“季桓?畅瑾那小子也来洛阳了吗?怎么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我瞥了下嘴,低头继续用筷子戳盘子里的水晶蹄子。
“噢……哈哈……好,好主意,这位才子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了。”络异眯起眼,嘴角带着不坏好意的笑。
“蜜丫头,你就等着听信儿吧。”
福瑞居,洛阳第一楼,元德132年文帝亲临,题字“洛阳第一楼”,自此之后一夜成名。这之间又经历了一百多年的经营,光御厨就出过四位,那些个入王侯高官府中做厨子的更是不计其数。
福瑞居坐落在洛阳最热闹的大街上,酒楼经过三次扩建发展至今。朱漆的三层小楼煞是醒目、气派。
当我一身白底兰花长袍,摇着纸扇进福瑞居二楼雅间的时候,络异已经到了好一会儿,站在窗子边皱着眉自斟自饮。
我见他似在思考什么,也就没打扰,独自坐在桌前品着蓝屿替我泡的自备明前龙井。
“蜜丫头,你上京前,你爹可有交代过你什么吗?”络异侧身皱眉问道。
“……哪方面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络异那没头没脑的问话,微怔了一下。
“关于你家生意。”
“恩……爹就说打算把生意往里发展。”我侧着头想了下。
络异没吱声,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微皱着眉,转头看向窗外。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我起身,走到络异面前。
“没什么。”络异挥了挥手道。
我狐疑的看着他,正打算再开口。此时,门帘一挑,进来一个三十左右的胡人男子,身材高挑,素色蓝袍,浅棕色长发高束成髻,插了支碧绿的玉簪,那浅棕色衬的玉簪越发碧绿,散发着点点莹润之光。男子五官深邃,鼻梁高挺,略带些鹰钩,薄唇。最特别的是,他有一双碧绿的瞳孔。
“哈哈……延年老弟,你终于来了,我可等老半天了!”络异立刻笑着迎了过去。
我则在心里抖了一下,心道:要不有人说当官的个个是川剧高手呢!瞧瞧身边这位,前一秒还皱着眉一脸凝重,后一秒就笑颜如花啊!
“络大人,抱歉,府中有些事情耽搁了,让您好等。”驰延年朝我瞥了一眼,对络异歉意道。
“呵呵,瞧你这话说的,你难得回来一次,府里事儿多,这也难免。这儿也没外人,不必大人来大人去的。来,我替你引荐一个朋友。”络异笑的牲畜无害,伸出爪子,朝我招了招,示意我过去。
“驰将军,在下苏季桓。”我走近,行礼道。
季桓是畅瑾的字,我一个人的时候常顶着季桓的名号在外“混迹”。畅瑾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手肘撞着我坏笑着道:“我,苏畅瑾才是真正的苏季桓。既然四妹你看中这个名字,做哥哥的当然不会介意。不过,你在外面干的那些事儿都得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这样我们才不会露馅儿,不露馅儿才好玩儿不是!”由于我跟畅瑾是双胞胎,所以这个从十几岁就开始的把戏至今都没有被揭穿过。当然,我们还是有区别的,所以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瞒得过去的,络异那狐狸就是其中之一。
驰延年进门见到我后一直微皱的眉此刻变成了诧异上挑,他重新打量了我,“公子就是苏季桓?”
“正是。”也不知是畅瑾有名还是我有名!连常年驻扎边关的驰延年也知道。呵呵……
“想不到我驰延年今日有幸见到苏大才子,呵呵……太好了!”驰延年薄唇上挑,愉悦的笑着。
他这一笑,我倒愣了,我能确定他说的是我,但是我真的那么有名吗?扯了一个尴尬的笑,“将军谬赞。”
“哈哈……你们别光站着,我都快饿的不行了,快点菜吧!”络异一屁股坐在桌边,扬着嗓门叫道。
我与驰延年相视一笑,一同落座。
“想不到,苏公子与问春兄是旧识啊。”驰延年落座后道。“问春兄怎么至今才向延年引荐啊?”驰延年转脸向专注着点菜大业的络异问道。
“哈哈……延年老弟,这你可就错怪我了!我早就想引荐你们认识了,无奈这混小子滑溜的紧,一年到头见不到个影儿。这次要不是涟瑾出嫁,他还不会来洛阳呢!”络异拿了个干净的茶盅,自行斟了我的明前,喝了一大口,“这不,一逮到这小子就把他给你带来了。”
“哦?那小弟还要多谢问春兄费心了。”驰延年淡笑着挑了挑眉。
看样子络异与驰延年交情甚好,而且从刚才驰延年的态度看,对我也并不排斥,我暗暗松了口气。抬手阻止了小厮上来为驰延年斟茶的动作,亲手替他斟了明前龙井,“驰将军,尝尝我从家乡带来的明前。”
驰延年举了茶盅,浅浅抿了口,“这茶我倒是第一次尝到,清香扑鼻,口齿留香,色泽清亮。这饮用方法也与众不同。”
“这茶,整个舒也只有她这儿才喝的到。别的地方,你有钱,也没处买去!”络异说着又斟了一杯,细细品着。
驰延年放下茶盅,抬头看着我,一双碧绿的眸子,就像西湖的水一般幽深,沉沉的看不到底。
我一时看得失了神,直到络异的咳嗽声传入耳中,才回了神。忙举起杯子,借着喝茶的动作缓解尴尬的气氛。
一顿饭吃了一个半时辰,于是驰将军成了延年,苏公子成了季桓。
席间并没有谈及我家的生意,甚至连提苏、皖两家联姻之事也只字未提。说的都是西域的风土人情,京城的景致等等。驰延年虽是武将,但也是饱读诗书,常有妙语连珠,听他描述西域的风土人情生动具体,仿佛就在眼前。
临别之际,络异看着我,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直接把他忽略。转身与驰延年道别;“延年兄,今日相谈甚欢,季桓深觉意犹未尽。”
“季桓这话可说道愚兄心中去了,改日定要再叙。”驰延年笑道。
“季桓也正有此意。”我笑道。
“你们两个也别这儿依依惜别了,这几日溪山上梨花正浓,不如改日咱们一起去。”络异话道。
“甚好,季桓觉得呢?”
“好。”我将绘有兰花的纸扇折起,抵在腮边,转了下眼珠道;“我随时有空,延年兄得了空跟络叔定日子就行,到时季桓定当赴约。”
我回到瑟园已经很晚了,玲珑焦急的在园子门口等着我。
见我回来了,见礼后第一句话就是“少夫人终于回来了,二少爷刚回来过了,没见到少夫人,问了几句,又出门了。”玲珑担心的看着我。
“哦?随他。”我淡淡答道。
“少夫人……”
“行了,我的好玲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现在好累,想洗个热水澡。”我回过身,拉着玲珑的手,笑的一脸讨好。这招对玲珑每次都有用,百试不爽。
“是,玲珑这就去准备。”玲珑咬了下嘴唇,无奈道。
错过好啊!与皖承祯偶遇这种事情最好一辈子都别发生在我身上。
第二天,我还是老三样,照月早膳,三夫人喝茶,瑟园午睡。一般午睡醒了之后,我会出去溜溜,但今天却没出去,只在屋檐下摆了张软榻,随手拿了本书细细读着。
脑中灵光一闪,放下手中的书,“玲珑,上次听丫头在议论说二少爷要带人回来小住,怎的都过了那么多天了,也没见个动静呢?”
“少夫人,您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哼!红秀算个什么东西,她要敢进这瑟园,我玲珑头一个打断她的腿!”玲珑愤愤不平,双手握了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咯咯的笑出了声,拉过玲珑握成拳的手掰开,“瞧你这丫头,我只是随便问问,倒把你给气的不轻,来,喝杯茶消消气。”说着递了杯茶过去。
“罢了罢了,我的好玲珑,咱不说那些了。你去告诉厨房说我晚上想喝粥,要他们在粥里加了雪梨在煲。”
我看着玲珑离开的背影,将整个身子缩入软榻中,闭上眼睛:“传话给屿,吩咐茶庄备两包明前,明日我要去见驰延年。”
初音应了是,便出门了。
转过天,当我提着两包茶叶站在定边将军府时,不由又一次感叹,当官的就是不一般。虽说驰延年常年驻守边关,但这将军府却一点也不含糊,气派非凡,就连大门外的石狮子看着也颇有武将之风。
不过,我来的不巧,驰延年正好出门了。
我被请进了大厅,不一会儿迎出一位妇人,虽然长相平平,却稳重大方、不卑不亢,看的出也是知书达理之人。
“苏公子,您来的真是不巧,外子正好去军营了。”那女子的声音低缓婉转,仿佛林间低鸣的鸟儿。
原来,驰延年已经娶妻了!不过,以他这个年龄,也属正常。虽然我心中那么想,但不知为何心头有些低低的失落涌上。
“哦……是季桓来的唐突。”我指了指搁在桌上的茶叶:“前日与延年兄小酌,席间延年兄曾夸赞此茶,我这儿正好有些家里带来存货,故今日送来让延年兄先尝着,等改日有了新茶再送来。不巧没遇到延年兄,还望夫人替延年兄收了。”
“苏公子客气了,还劳烦公子特地跑一趟。”
“哪里,举手之劳。夫人客气。”见驰延年不在,我也不愿多做逗留,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