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敖少宝用行动抽了自己俩结结实实的嘴巴。
     管他什么尼姑不尼姑的，他心里可是老喜欢这个身世可怜但自强不息聪明伶俐的小师妹了，每天早晨鲜花攻势，下班后陪静慧在跳蚤市场倒货，晚饭都是在慈姑庵素斋解决。尽管几天下来人清瘦了不少，但心灵却如此滋润。
     总有人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总有人能突破自己和社会的心理防线，而敖少宝和方震区别在于一个成功了，而另一个失败了。好吧，敖少宝的成功尚未到手但已是触手可及，强过方震太多了，他可是被一棍子给打出了场呢。
     “软磨硬泡。”敖少宝支招，他可贼精贼精的，早看出来自家孩子对那姓顾动的那点小心思。
     方震气馁啊，从小到大倒追他的姑娘少说也有一打，怎么在顾汉生面前自己就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呢？想到这儿，他恨恨地吸了口烟。
     “我还当你戒了呢！”
     复工这两天方震都不怎么在状态，人生第一次失恋，怎么郁卒都是情理之中。
     这时张队长丢朝方震来两沓卷宗：“新案子，分给你了，小敖协查。”
     “昨天抓的那毒贩？”方震勉强打起精神，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嗯，一送货的，买家昨天当场放了，数量太少，不够定藏毒的，这回咱们要抓大鱼。”张队的神色有些复杂，说是跃跃欲试还带些紧张烦躁，可这话里的玄机方震和敖少宝多少都听出点意思来了，抓毒贩的事通常不归他们管，这回怎么落他们头上了？
     张队：“这条线缉毒的人跟了很久了，要个生面孔，咱们队和缉毒支队合作，你俩这几天调去查这案子，必要时候会被派去深入调查。”
     “深入调查？”敖少宝怪叫，“放蛇啊！”
     “吵什么吵！你第一次放蛇啊？！”张队皱着眉，这敖少宝就是这样，浮浮燥燥，让他去还真叫人不放心，“你有意见和局长提，你俩是他定的。”
     张队说完扭头就走，这敖少宝真是跟猪一样。
     看人走远了，他俩互看一眼。
     “这回被发配边疆了。”
     “不见得，叫咱俩去是看得起咱们。”
     敖少宝啐了一口：“专挑这种要命的活给我们，我还没活够啊，不要他们看得起。”
     “真要放蛇我去就行了，你留守后方。”方震脸上带着无力的笑，指间的烟已经烧完。
     敖少宝佯装生气：“干嘛？！我还要你发扬风格？”
     “没。”方震看他的模样好笑，“我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话就是有道理啊有道理，现实方震那档子乌龙事搞得自己郁闷了好几天，这会儿他娘又病了，顾汉生真是烦得想死了。
     顾汉生正陪他娘吊水，输液室里大多是比他娘更年迈的老头老太太，他不由想到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
     他娘已经按掉好几个电话，顾汉生看见是他爹打来的。
     “干嘛不接？”
     他娘摇摇头：“我不想跟他说话。”
     “怎么了？”顾汉生纳闷。
     今天早上顾汉生刚到单位就接到住他爹娘隔壁的高婶儿的电话，说他娘在附近地段医院吊水叫他有空来看看，顾汉生问清地方后就跟王科请了假立刻赶到医院来。高婶儿见他来了，跟他说自己有事儿要先走，让他陪陪他娘。
     他娘深深叹口气，委屈大了去了，说话声儿都透着股绝望，这和顾汉生印象中那个疾风劲雨的女人全然不似。“我有老公有儿子，病了却没人陪，还是人家高大姐陪了去看的病。”
     顾汉生一听便窘了，刚要开口，又被他娘打断，“我知道你上班。”
     他重重地点点头。
     顾他娘：“你猜你爹怎么说？他说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不用上医院。我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能挨得过去我至于这么费劲么？”他娘把包里的药单和病历卡统统拿给儿子看，“医生看我这症状，二话没说，让我吊两礼拜的水，你说要不要紧？”
     顾汉生忙附和：“要紧要紧，怎么弄的？”
     “前两天雨水多，怕是路走多了，捂坏了，积的毒气都顺势并发了。”他见过他娘的脚，又红又肿，还有几个大水泡子。没烫着没伤着，就这么莫名其妙肿得跟猪脚似的。
     “他不送我去医院，不肯陪我吊水，我知道他正嫌我烦呢，他巴不得我死了才好！”他娘眼里充满了怨怼和绝望，是绝望，顾汉生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这种眼神，像是把一生的恨都装在里头。
     顾汉生轻柔地拍拍她那只没吊针的手，认真道：“不至于，不至于，我爹没那么坏。”
     “他不坏？他是不坏，可他没良心。”他娘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像是要睡了。
     顾汉生心里一时很乱，一时又整个空白了，他娘虽然平时看来风光，气势上整个压过他爹，可毕竟还是个女人，反是女人，总希望有个人来爱来疼来千依百顺。可他爹不是那样的人，不体贴不浪漫，甚至有些自私自利。
     猛然间他大悟，原来自己的性子从他爹。不过他爹至少看起来是个好脾气，要不然当初也骗不着他娘，可自己是连外包装都充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
     我有良心！我有良心！顾汉生摸摸自己胸口，似在确定他的赤胆忠心真的还在身体里一般郑重。
     他娘睨着儿子那好笑的德行，说：“你一定要学会照顾人，你不对人好，也不会有人对你好。”说完她又睡过去，留儿子在一旁心里堵得慌。
     天晓得他可是连自己都不会照顾的！
     他突然就想到方震，甩甩头，告诉自己他俩作了两个半月的好朋友，这段简单纯粹的友谊在几天前已经被自己生生拗断了。
     后面的几天顾汉生过得很忙碌，睁开眼就去上班，下了班立刻赶到医院，回到家已经深夜。虽然辛苦但倒也不错，生活中被抽空的位置需要另一些东西来填补，能量必须得守恒，否则他虽可以像自己所擅长的那般去勉力忽略一切空洞荒凉，却永远会记得那种被填满过的充实感，时间一久，他怕自己会后悔。
     后悔啊，这种东西，几百年没感受过了，顾汉生心生笑意。
     这天他娘忘了拿药单，顾汉生从医院折回去拿，一进门就看见他爹坐在沙发上看着样板戏，哼哼唧唧，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搁以前，他会觉得那是一张很幸福的图画，会靠过去一起哼两句，手捧一杯浓茶。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不觉冷哼一声。
     “呦，你怎么回来了？你没去医院么？”他爹居然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您别搭理我，我正恨着你呢。”顾汉生从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现在他无法控制自己好言好语去面对他爹。
     他爹明显也是一怔，讷讷地转回去继续看他的戏。
     顾汉生找到药单就走，一出门口才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惊讶，可惊讶归惊讶，毕竟没后悔。
     那夜，顾汉生给他娘读书，一直到瓶里的水打完。
     那夜，他看着他娘上楼的背影突然眼里一阵发酸。
     那夜，他娘说了一句让他也十分惊讶的话：“一定要找个真心对你好的人。”
     像他这样的人，谁愿意真心对他好呢？
     哎。
    
     方震和敖少宝已经连续忙了好几个通宵了。
     对于不能继续和静慧作战于跳蚤市场，敖少宝愤恨怨毒，终不能作用于现状。
     人静慧小师妹毕竟道行不浅，只一笑而过，轻轻问了句，你好好保重自己，回来我们一起去法门寺好不好？敖少宝立刻心花怒放，再不摆出被发配边疆德性。
     真会挑地方。
     哎——敖少宝看着方震的黑眼圈，再看看镜子了的自己，又升起无名之火。
     “歇会儿呗？”他提议。
     方震继续看资料，头也没抬：“你自己歇吧，我等下要和李队他们研究研究。”
     李队自然是缉毒支队的队长，这次的行动由他统率。
     敖少宝抖擞一把：“那不行，我再不济也不能让外队人看笑话，丢咱们刑队的脸。”
     方震微微一笑，一副“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因为被出借了，所以这几天都在缉毒支队那儿办公，张队说太麻烦就没让技术部转接电话号，所以方敖二人对外联络基本只能靠手机。
     “大方，手机借我，我给静慧打个电话，我的没电了。”
     方震掏出手机丢给他。那头接过去没多久就“靠”了一声。
     “怎么？”
     敖少宝欲哭无泪：“你的也没电了！”
     “是吗？”方震笑笑，“太忙了，好像几天没充电了。”
     敖少宝狐疑地看着这个男人又埋首下去，脸色平静淡然，想一想，这才是他不是么？没有顾汉生的方震不就是这样的么？干练，冷静，镇定，成熟。那个孩子气的方震，那个患得患失的方震，那个充满了不确定所以要尽力去讨好的方震，终于像曲终人散一般消失无踪了。
     他应该如此，忙碌于工作，风生水起春风得意，有如自己般的三五好友，虽然看来浮夸却真心相待，一身正气，敢作敢为。光是这样想想就觉得好。
     “万一错过什么要紧电话怎么办？”敖少宝把那没电的废盒子丢还给他。
     “不会，他不会找我的。”方震指尖旋转的笔杆“啪嗒”一声掉落，滚到敖少宝面前。
     “我又没说他，是你自己想他吧？”
     “没有！”像是被人当场踩到尾巴似的，方震否认完毕又低下头去。
     “他那样的人，太凉薄，迟早会伤你，早抽身倒好。”敖少宝的母鸡精神又爆棚了。
     方震抿着唇，似在考虑他的话，又似全然没听，专心研究案情。
     过了很久他抬头看看昏昏欲睡的搭档，又轻轻地笑了，那种笑像是无声漾开在水面的波纹，过不了片刻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你怕他伤我，他却怕我伤他，所以早点把我推得远远的，好不给我任何机会伤害他。”他的笑容里有了苦涩，“他太没安全感。”
     敖少宝：“你真拿他当回事？就这么短的时间，你就泥足深陷？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方震点点头：“有些东西其实早就埋下了，和风细雨润物无声，连自己也察觉不到，等我再见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
     敖少宝觉得这话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