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南  第四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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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隐泉时好时坏的身子,终于伴随着绵绵雨季的离去痊愈了。他和尔雅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潮化解。
    这一天晴光大好,在尔雅软磨硬泡之下,他们借以探查敌寇之名外出闲逛。
    路上忆起之前一事,索性坐在街边茶摊扯起话来。
    他脸色微不自在,拂开长凳上的灰尘,缓缓坐下道:“尔雅,我隔日去探问了番,来者绝非看中那些字画古玩,也非金银财宝,可看此事不简单。”
    “可有人瞧清窃贼的功夫身形?”尔雅微笑,他亦有所疑虑,恐怕与秋水宫那些人脱不得干系。
    林隐泉眉峰聚拢,沉缓地摇了摇头:“没人说得上来,我更不敢对那只言片语妄自揣测。只是事发蹊跷,就潜下心寻思了看,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拿走了什么。”
    尔雅眸色一沉,道:“他们?”
    林隐泉为他解惑道:“那夜南院似不止一人来袭,贼人至少成双。”他抬眸笑睇了一眼正儿八经在思索的尔雅,心里暗暗觉得有趣。此人不插科打诨的时候,还是挺有魅力的。
    他草草喝了几口茶,丢下一锭碎银,和尔雅起身离开。他们又进了一家琴行,店里摆设相当古朴雅致,壁上悬着一副流水图,水面漂浮黄蕊点点,隐约像是桂花,画工精细,笔意浑然天成。
    “两位公子里边请,您要是买琴,没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咱们这儿的了。”上来招呼的伙计一张圆脸红通通的,身子骨干练,瞧上去敦厚老实。
    林隐泉礼节性地一笑,转悠着打量几架古琴。尔雅则信手拨弄起身前古筝的琴弦来,寥寥数音回荡在室中,很是僵冷。他懊侬道:“我的手是提剑来的,这玩意儿不在行,买回去毫无用武之地。”
    “其实我也不懂奏琴……”林隐泉扬起唇角,带一点狡猾的笑,“不过考练自个儿鉴赏的眼力罢了。”
    “公子是买去收藏呀?那得去瞧瞧咱们店家的宝贝,定让您满意。”跟着伙计,他们走到层层软烟罗后的内室去,室内正中摆放着一张七弦琴,桐木琴面。
    林隐泉蹙眉,紧抿薄唇,凝视许久才逼出两个字来:“独幽?”
    那伙计喜上眉梢,动容道:“公子您真是一双慧眼呐!”他上前将琴背小心翻起,果不其然,书有“独幽”二字。
    林隐泉自知不识琴不通音律,不过那店家出面竟一口咬定此乃缘分,硬是把琴送给了他,真是颇为让人哭笑不得。
    抱着琴身走在路上,他幽幽叹了一声。尔雅不觉好笑,当是他拿着吃力,就替他接过来。
    “走罢,上一品楼打牙祭去。”
    林隐泉听他说到午膳,才发觉已经有点饿了,这两天在官衙明里暗里都忙着调兵遣将剿灭贼人,哪有闲暇顾着自己的肚子。
    寻了一隅僻静的桌位,点一壶酒,几样清淡的小菜。
    尔雅用箸的动作是一贯的斯文优雅,相较而言,隐泉更为随意懒漫,他剥开一粒粒长生果送进嘴里,对吃相也没什么顾忌。
    他安坐后就有点心不在焉,视线恍惚停在虚空中,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尔雅唤了他好几声,才恢复清明。
    “怎么了?”
    林隐泉抚额而笑,晃晃脑袋道:“天色不好,我有点不舒服。”
    尔雅转首睨向窗外,确然,方还晴艳的苍穹已暗下了半边天,于是提议早些回去,免得受淋一场大雨。
    林隐泉只是淡淡地,若有似无地笑着,他道:“今日莫回去了,让水胭留咱们一晚上也无妨。”
    尔雅并不明得其中来由,见他坚持,就答应了。
    说话间,天上骤然卷起滂沱雨水,噼噼啪啪往下打,声音之大即便隔着窗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瞧,不是不能回去了吗?”林隐泉勾唇,眨眨杏眸。
    他支了个小二去请水胭,拖沓好一会儿,水胭才姗姗出现,仍旧那副穿金戴银,艳冶妩媚的模样,这回倒不做作,他斜眸惊道:“泉,你跟一个男人单独出门!”
    林隐泉受不得他高八度的叫唤,不悦地瞥向他。水胭不由分说把他拉了起来,里里外外给检查了仔细,才虚惊一场道:“还好还好,没被欺负就好。”
    被他视为虎狼的尔雅坦然笑道:“水老板,在下好歹是朝廷命官,又是隐泉的同僚,你何必做出此举。”
    水胭揉着怀中人毛茸茸的小脑袋,狠狠剜了眼尔雅:“谁知是不是好色之徒!”被压制着的隐泉闷闷地哼了声,冷声驳道:“在动手动脚的人是你吧。”
    闻言,水胭爽快地松手,翘着二郎腿坐到一边。
    “泉郎,奴家的人奴家的心都是你的了~你要负责的耶。”他凑近到林隐泉耳后呵气,毫不脸红地道。
    林隐泉“啪”一声,利落地拍开他又想探过来的狼爪,冷静自持地道:“去准备一间客房,我要住这里。”
    水胭越挫越勇地扑在他身上,隔着衣物轻蹭,喃问:“一间啊?”想到尔雅离开后两人可以独处,他不由地高兴起来。
    淡淡抚平被蹂躏出的衣褶,隐泉甩身移到另一边,轻笑道:“我和他共住一间套房总够了吧。”此语一出,尔雅便好整以暇笑眯眯地盯着水胭瞧,而后者已然是受了重挫,勇不起来了。
    “泉你要考虑仔细!万一这家伙兽性大发怎么办?”
    “你想太多了。”
    林隐泉撇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抓狂的水胭,他无奈地揉揉额角,并肩和尔雅上楼去了。
    拉开房门,洗具用具一切妥当,林隐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四处巡视了个透,权当是自己疑心太重。
    尔雅边笑着哄慰他,边点上舒神的香片。“泉儿,你和水老板认识多久了?”
    “也就一年半载,他打上个隆冬跑来这里替家里亲戚做生意,开酒肆。”
    挑眉笑道:“你不觉得他……很古怪吗?明明该是周道仔细的人,却故意佯作女气。”
    被他这般刻意点明,隐泉不以为然,他合上那双盈着碧波秋水的丽眸:“他一直都正经不起来,但本性并非如此,怕是藉此掩盖什么吧。”
    蓦然睁眸,只见尔雅左肩挡住一幅字帖,字体秀劲端丽,笔韵很是耐看。他便顺口念了出来:“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此词乃宋人李清照咏桂所作,看来水胭也是有几分雅思的呢。
    “唔,没事,歇吧。”他复又躺回去,不安地蜷起身子。尔雅忍不住将他带进怀抱,柔声安劝:“别拧着眉睡,也别净想那些有的没的,会被魇住的。”
    隐泉这次没有推开他,往里拱了拱。
    幽然凄婉的二胡音色断断续续地传声入耳,远处一个紫袍男子坐在木椅上娴熟地拉奏动人的曲调。
    林隐泉困惑地想上前相询,脚下却被平地滋长的深绿色藤蔓绕住脚踝,他张口欲喊,才发觉出不了声。
    藤蔓带着荆棘倒刺,缠上时会有钻心的疼痛,好真实……
    紫袍男子缓缓抬起眸,那些缠枝绕叶的怪东西顷刻间消散成灰烬。
    “唔啊……”隐泉一时无力,瘫软在地上,男子仿佛拨开缭绕的云雾般向他走来。
    他的瞳是异样的琥珀色,漾着温柔,周身像披着月光一样,很美。
    “你是谁?”他无措地抬起螓首。
    紫袍男子闻言黯然,默默扶起他,低低的声音极是魅惑:“我叫陌澜。你可以叫我澜,也可以叫我陌。”
    不待隐泉回话,他就抱起他的身子向雾霭深处走去,林隐泉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但又毫无头绪:“你一直在这里拉二胡吗?”
    “对。”陌澜浅浅地笑了,他把隐泉抱到在一张玉席上,然后自己又拿起二胡,流淌出天籁一般的美妙曲调,绵软细长,仿佛诉不尽的温柔,让人想要落泪……
    醒时,林隐泉将手覆上脸颊,还是湿润的。他想不起经历了什么,就当是一个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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