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第十六章 中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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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洛漓道:“我出的酒令,就从我开始。”说罢遥望月色,微一沉吟,随即吟道:
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
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
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
能变人间世,攸然是玉京。
吟罢低头望向妻子,微微一笑。此诗中暗含妻子林玉京的闺名,意甚缱绻。漓王妃笑看夫君,给他斟上一杯酒,随即取出一支洞玉箫,轻启朱唇,呜呜咽咽的箫声直飞天籁。正是一首咏月的洞箫名曲《玲珑》。箫声清明,轻抚湖面,只衬得波光粼粼,月色撩人。
一曲萧罢,众人意犹未尽,杜丁丁听得更是如醉如痴。感觉这漓王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之后轮到三王洛凌。在众兄弟当中,洛凌年岁最长,比洛城更是大了十余岁。杜丁丁很是好奇,不知道这个平时气质沉蕴的凌王爷是否也会像洛漓一样显出儿女情长的一面。
却见洛凌慢饮掉杯中的梨花酒,随即吟道: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语声中颇多风霜之意。洛凌统兵多年,战功无数,然而也深谙边关之苦。此时他眼光深远,倒映其中的似乎是远在玉门关外的那轮冰月。
甄绾微一沉吟,便从身后取出一只焦桐琵琶,五指轮转,弦音叮咚,正是一曲《关山月》。
只听得嘈嘈切切,冰泉冷涩,隐隐有铁骑金戈之声。洛凌起身望向亭外倒映湖中的冰轮,良久不语。背影孤绝,似有萧索之意。
直至一曲琵琶语歇,众人默默,亭内寂无一声。
良久,洛凌回身,冲众人豪迈一笑,道:“愚兄方才想到年前征战匈奴之时,也曾夜看冰月。那夜大漠如雪,金戈寒鸣。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只记得愚兄驱除匈奴,高奏凯歌之勋,又有谁知沙场血战,是多少大好男儿抛头颅洒热血,才保得我大魏河山永固。”
丁丁听罢,不由得轻道:“可怜无定河边骨,俱是春闺梦里人。”
洛凌闻声看向她,眼中多含温柔之意。
随即又言道:“统兵打仗,乃是世间最凶险的无奈之举。但为了巩固河山,却也义不容辞。只是如若只为建立功劳而出兵,却似失之正道。”即使是杜丁丁这样不明时事的人,也能察觉他的语义似有所指。
丁丁正在猜测他的意思,却听洛漓笑道:“凌王兄久历边关之苦,难免悲天悯人。不过今日是中秋佳节,我们不言战事,且笑谈风月罢。”洛凌闻言向他笑看一眼,回到席间坐下。
无意间,丁丁却见洛城眼中似有戾气流转,转瞬即逝。快得让丁丁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错觉。洛城随即微微一笑,吟了一首小令: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果然只谈风月,丁丁偷偷掐了他一把,低声道:“就知道你要剽窃,你怎么不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哦,那个比较长,你背不全吧。”洛城也不分辨,只是笑嘻嘻地看她:“该你了。”
“该我什么?”丁丁摸不着头脑。
“出个节目啊。我这关算是过了,下面看你了。”洛城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表情。
“呃”丁丁这才想起,不由得直挠头。说起来她好像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可在这么小的亭子里起舞,一不小心就会跳到水里。性命攸关,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失措。
却见对面一道如水目光看过来,正是洛凌。他笑意盈盈,那个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和洛城简直是一个德行。
丁丁正着恼,却见澹台明珠起身玉立,纤手一抬,亭外传来一声牙板脆响,丝竹声起。她樱唇轻启,歌声婉转清脆,正是一曲《江月令》
云观三山清露,长生万鬣青松。琼王敖珠珥下秋空。一笑满天鸾凤。
雾鬓新梳绀绿,霞衣旧佩柔红。更邀豪俊驭南风。此意平生飞动。
词中情意婉转,唱罢盈盈一笑,纤纤玉指捧起酒杯,向洛城一敬。眸光流转,不胜娇羞。
任是瞎子都看得出来,这小妮子春心萌动,就差对洛城投怀送抱了。
丁丁作为洛城的女伴,被澹台明珠抢了风头,不仅不生气,相反一双大眼滴溜溜,非常期待地盯着看洛城怎样反应。要知道当众被美女追求,这既是对一个男子的赞扬,也是对他风度和智商的考验。
她原以为洛城定会找个台阶婉转下台,既不伤美人芳心,又化尴尬于无形。不料想洛城却温柔一笑,接过明珠手中玉杯,一饮而尽。这个举动大出丁丁的预料,毕竟今晚她才是洛城的正牌女友,洛城此举虽然不拂明珠的美意,却让丁丁的处境十分尴尬。
却见席间人面上也都微带诧异,而洛凌更是将目光迅速一转,从洛城,明珠和丁丁的脸上划过。眼中忽然呈现了然的神色,很快又浮现一丝嘲弄。
正尴尬间,却听得洛凌对丁丁说道:“杜姑娘似乎是有备而来。不知所携带的是什么宝物,可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丁丁猛地醒悟到,显然洛凌是看到她身后放着的大礼盒,便借着这个东西帮她解围。于是回他一笑,轻松抱起大礼盒:“这是我铺里新近研发的精致糕点,是专门为中秋赏月而制。今日特意带来,请大家先尝为快。”说罢解开礼盒。
众人的兴趣都被挑起,纷纷探头来看。却见盒中放着七个圆圆的金黄色饼状糕点,微微泛着油光。上面还镂有图案和文字。
“这是何物?”洛漓第一个忍不住发问。
洛城探头一看,忍不住嗤笑一声,非常鄙视地看着丁丁。
“这叫月饼。取团团圆圆,阖家欢聚之意。是我独家研创,整个大魏朝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杜丁丁对洛城的鄙视视而不见,大言不惭地介绍:“这里面一共有七枚月饼,七种馅料,有的是别的糕点常用但我们特意精制的,也有的是我们新近研发,非常别致的口味。”
因为这月饼在大魏朝确实是从来没有过,所以丁丁的盗版只要洛城不说,谁也不会发现。而这个东西名字新颖,又很契合今夜中秋的主题,其实她要是早早拿出,刚才也许就不会输了那一阵,让澹台明珠抢了风头。
丁丁热情地招呼大家,众人退让了一下,就纷纷各拈出一只月饼,品尝起来。却听洛漓道:“我这是白莲,嗯,果然是细腻甜美,入口即化。比平时常吃的确实更有风味”而他身边的漓王妃林玉京也道:“妾身这月饼里是红莲,真是凑巧。”夫妻俩相视一笑。这两口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恩爱,就连月饼馅都能吃出鸳鸯戏水的缠绵感觉。
洛凌侧妃甄绾也品出味来:“妾身这月饼里像是枣泥,好像又有桂花陈酒的醺香,甜而不腻,确实美味。”丁丁灵机一动,不禁笑道:“这还真是巧了,姐姐尝到红枣桂子,看来是要早得贵子咯”。甄绾一听不由满面绯红,看了一眼洛凌,赶忙又低下头去。
却见红衣美人澹台明珠冷哼一声,尝了口月饼道:“不过是寻常的豆沙馅罢了,又有什么稀奇。”丁丁呵呵一笑:“这里面还真不是普通的馅料呢,是将红豆和绿豆合二为一研成细沙,又掺入酒酿青梅。所以这个口味的月饼还有个别名叫----战豆的青春”。
洛城噗哧一口酒喷了出来,亏她想得出来。如果澹台明珠知道这个名字是一个专治青春痘药膏的广告语,估计非吐出来不可。
杜丁丁斜眼瞥他:“笑什么笑,快吃。”
洛城拈起一个月饼却不忙吃,而是不慌不忙地问她:“你刚才说这里有你研创的新鲜口味?”
“是啊。”
“有几种是新研发的?”
杜丁丁道:“两种。”
“刚才那几种都不是?”
“没错。”
洛城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一种玩俄罗斯轮盘赌的痛苦表情。因为在座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杜丁丁科学发明的热情和功力是如何惊世骇俗。想起剩下的三个月饼里有两个是她新研发的“别致口味”,看来他中弹的几率是相当地高。
他趁人不备飞速地咬了一口月饼,一秒钟不到就大声喝彩:“果然美味,果然美味。”
杜丁丁却毫不领情地揭穿他:“喂,你根本没咬到馅。”
在杜大老板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洛城只得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表情,又吃了口月饼。只见他细细咀嚼了很久,眼神一亮,随即欣喜若狂地公布:“是果仁馅的。是果仁馅的。我肯定这不是你研发的新口味。”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这个味道实在是太正常,太正常,太正常了。让他感激得差点流下泪来。
现在剩下的两个月饼一个在洛凌盘里,一个在杜丁丁自己的面前。说实话她心里还是有点踌躇的。因为今天下午她在店里刚烤出几个样品时,几个大厨品尝后的表情让她很有些怀疑。那是充满了悲悯,同情,伤感,勇气,壮烈,感激等种种复杂情绪的不正常眼光。
只见洛凌王爷慢吞吞地把月饼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几下。杜丁丁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只觉得心跳声咚咚巨响,大到好像所有人都能听见似的。
却见洛凌将口中月饼咽下,微微一笑:“味道不错。”于是在座的皇亲国戚们除了澹台明珠之外,其余人都纷纷对杜丁丁发明的独家月饼开始大加赞赏。洛漓甚至还建议,明年的中秋前可以提前大批制作月饼,届时应节推出,一定会一炮而红。他甚至提前预订了一批,准备送往皇宫。
说笑之间,酒过三巡,夜色已深,众人尽兴散去。
同来时一样,洛漓的仆人划小舟把众人送到太平湖边,众人一一道别后,分别乘车离去。临别时,丁丁看到澹台明珠眼波盈盈,对着洛城似有千言万语。而洛城也浅笑相对,两人之间电波闪闪,生人勿近,让丁丁心里颇不是滋味。幸好虽有百般不舍,红衣美人还是和林玉京,洛漓夫妻一起登车离去,而洛城也将丁丁送回达斡尔的府邸。
直到走进自己的卧室,丁丁才从怀中掏出她刚刚偷藏起的月饼,那是酒宴上本该她吃,却被她转移话题被众人忽略掉的。反正是她自己研制的产品,她尝不尝大家也不是非常在意。
刚吃了一口,杜丁丁立刻狂喷出来。我靠,看来甜椒也不能用在月饼里的。原本她想制造出一种甜中带辣,辣中有甜的特殊口味,又考虑辣椒加冰糖可能会比较刺激,所以选用了甜椒。猜想这种天然的甜辣口味应该会比较柔和,容易让人接受,但现在看来还是失败了。
杜丁丁狂奔到桌前抱着茶壶痛饮,直到半壶茶下肚,她才忽然间想到,那么刚才洛凌尝到的应该是她的另一个尝试------薄荷加胡椒口味。回想起刚才洛凌慢慢咀嚼然后微笑的赞叹,杜丁丁心里实在有些怀疑。
她却不知,此时正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回府的洛城,也从袖口里取出一只被咬了一口的月饼。这正是刚才洛凌品尝后称赞的那只,被他在散席后众人纷纷往外走时偷偷藏起。此时,洛城拈起月饼轻轻咬了一口,不出所料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他马上用丝帕接住从嘴里吐出的月饼渣,连手帕一起扔出车窗外。回想起刚才洛凌的表现,忽然间,他冷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