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六年的最后一天，是我进宫以来的第一个生日。
    这个对我来说特殊的日子，却由于“除夕”这个更加重要名号，让我一整天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丝毫没有空去想别的事。
    虽说是年三十，天还未亮爷还得照老规矩去无逸阁读书。瞧着他刚起身眯瞪着眼睛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我不由得好笑，瞅瞅左右没别人在，恶作剧般将冰冷的手伸去探他暖呼呼的脖子，他惊得猛一颤，差点叫出声来，见到我一脸促狭样，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爷今儿个想穿哪件衫子？”我忍住笑，本份地在他面前摊开一堆新衣供他选。他随手点了件绿沉荼白纹四开衩长袍。我伺候他穿上，一边替他整衣领一边说：“爷今天下了学可得早些回来，收拾一番换身颜色喜庆些的衣衫，给贵主子们请完安后得赶去晚上的家宴呢。”
    “这点事还用你吩咐？”爷斜了我一眼。待我替他穿好，伺候完他洗漱后，披上昨夜穿的那件鸦青色披风，我又往一只紫铜瓜形的手炉里添了几块炭，塞进他手里。他捏了捏我的鼻子，便朝门口走去，我忙几步赶上前替他开了门，躬身送他出去。
    北京城冬日的寅时，天还是漆黑一片，在宫灯下光下，勉强可以看见那身鸦青色身后跟着一丛侍从，渐渐在晨风中走远。我站在门口，直到那群身影再也瞧不见，才转身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主子走了，我这个奴才还是没得休息。今天是年三十，虽然宫中在腊月初早早就开始了扫除，但一些贵主子所居的宫殿仍然不能含糊。贵妃娘娘所居的景仁宫在午前要做完最后的清扫工作，挽卿早早便指挥着殿内外的奴才们忙这忙那。我因是在四阿哥跟前伺候的，便照着阿隆的吩咐做事，饶是如此，一个上午下来也不曾得一刻闲。
    申时时分爷回来了。我随着沉茗阿隆进屋伺候。沉茗替爷除下了披风，他转身便吩咐我：“舒歌儿，去吩咐小厨房熬碗祛寒汤来。那汤汁儿要熬得浓，半个时辰是不能少的。你就在那边守着，待好了立马给爷端过来。”
    我怔了一下，还是福身应诺，退了出去，心里暗自嘀咕：这时辰都这么紧了，怎么还有心情喝那劳什子祛寒汤？莫不是身边那群人伺候得不好，让爷受寒了？
    我进了小厨房，把爷的吩咐跟嬷嬷说了。她正忙着和面，听了这话草草擦了擦手，架起了另外一口锅，吩咐我：“舒歌儿，你来看着火。”然后忙回到白案子前，继续忙她的。我快步走到那口锅前，用火钳捅了捅炉子。
    “大年夜的就是让人不得闲。”嬷嬷一边揉面，一边发着牢骚，“这大过年的，厨房里本来人手就不大足，御膳房还偏偏来这儿借人。贵妃主子心倒软，这下可好，这一厨房就剩我这么一个老妈子，哪里忙得过来？”
    我原本蹲在地上盯着炉火，听了这话抬头瞧了她一眼：“主子们今晚不是要和万岁爷一起赴家宴吗？怎么小厨房里还有事做呢？”
    “那种宴会，哪个能真正放开吃啊？”嬷嬷起劲儿地揉着面，嗤笑了一声，“有三分饱就不错喽！主子们回来还得吃些宵夜呢。四阿哥又是孩子心性，饿不得的……哎呀舒歌儿，你左手边那个铜炉子火要过了，赶紧帮我添些柴。”
    我抓起一把柴禾往那炉里一塞，用风筒吹了吹，见快灭了的火渐渐旺了起来才走开，见嬷嬷忙得满头大汗，便问：“还有什么要我帮手的吗？”
    “没什么了，别的事情你还小也做不来，看好你自己的那个炉子就成了。”嬷嬷抬头看了我一眼，“怎么四阿哥吩咐你来厨房？料理他点心茶水的不一向是沉茗那丫头吗？”
    “沉茗姐姐正伺候着爷收拾更衣呢，这种大日子的装扮我做不来，所以主子才让我替了她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炉火，小心地保持着文火慢慢熬着那锅祛寒汤。
    “你这小丫头片子，小心思倒不少。主子跟你说的？”嬷嬷笑骂道，我不明就里，抬头看向她。
    “主子倒没这么说……”我眨了眨眼，“可是想想也该是这样的啊。”
    “笨丫头！”嬷嬷隔着一个灶台，用粘了白面的手指虚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罢了罢了，看好你的锅。”嬷嬷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和她的面。
    我耸耸肩，也转过身照看那锅祛寒汤。
    “咱们的四阿哥呀，大概是在害臊呢……”安静了一会儿，嬷嬷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尽量压低了音量，却听得出话里明显的笑意。
    我更糊涂了，再次转过身，莫名奇妙地看着她。
    “舒歌儿，你进宫伺候了四阿哥这么久，可从来没伺候过他沐浴吧？”嬷嬷从面前的一团白面上抬起了头，一脸促狭地笑着看着我，“这种大日子，晚上又要赴家宴，不好好洗浴一番，那成什么体统呢？”
    我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了什么，“腾”地一下感到脸上一阵发烧，忙低头转回身子，专心地对着炉火，动也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吭。
    身后是嬷嬷爽朗的大笑，我蹲着把脸悄悄地埋在膝盖里，脸似乎烫得更加厉害了，笑容却悄悄绽在唇边，慢慢地扩大……
    你呀，我说你怎么突然要喝什么祛寒汤呢，还要我在厨房里待半个时辰……
    故意支开我这么久，原来是别扭害臊，不自在在我面前沐浴啊……
    爷，大概真没仅仅只把我当成一个奴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