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这娃娃还真合爷的意。这诺大一景仁宫，四阿哥怎么别人没叫，却单单带了你出去？”
    笃儿看似随口一句话，在此情景下说出来却是相当微妙。屋里其他人做活的动作不停，我却知道——他们一个个早已竖起了耳朵听我将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只愣了一小会儿，下意识地接口：“咱做奴才的，若是伺候得主子不顺心，不早给撵了出去？还论什么哪一个更合主子的意呢？”说完这句话，尽量自然地走到炭盆跟前，钳了几块炭填了进去。
    笃儿听了，冲我笑了一下，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也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却觉着那笑里有些别的意思：“哟，舒歌儿这么小岁数，倒瞧不出这么懂事？连我都自觉比不上了——是不是衡儿？”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另一个宫女衡儿点了下头。
    衡儿正在挑灯芯，听了这话也笑了一下：“可不是嘛？真不能小瞧舒歌儿才八岁啊。”
    笃儿接口：“舒歌儿八岁了吗？”朝我这望了一眼，我假装起劲儿地捣鼓炭盆，没有睬她。
    我不开口，衡儿却接着说了下去：“说来舒歌儿是去年这个时分入的宫呢，在宫里已经呆了一年了吧？”她抬着头，皱着眉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时候过的八岁生辰啊？瞧我们，也没给你张罗一番，倒真是怠慢了。”她从烛台那头冲我抱歉一笑，“第一次在外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个人挂心自己的生辰，感觉不好受吧？告诉我们日子吧，明年也好热闹热闹。”
    我低着头，朝火盆跟前凑了凑，假装腼腆：“这个……不敢劳烦姐姐们费心……”爷跟我提过，我的生辰不能到处乱说的。
    “瞧你，还这么见外？”笃儿收拾好了浆糊刷子，嘻笑一声，“怎么舒歌儿，还怕我们寻了你的生辰八字，去给了媒婆不成？”
    屋里其他人听了，都吃吃笑了起来。我把头低得更深了，往火盆更凑近了些，啜嚅道：“笃儿姐姐，别取笑人家……”
    笃儿笑得更厉害了，吸了口气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口响起了一声怒喝：“没规矩的东西！”
    我们全部人一惊，朝门口望去，见是四阿哥穿着件鸦青色披风，阴着一张脸，那脸色比身上的披风好不了多少。身边是常跟着爷的阿隆，瞪着眼睛，刚才那声呼喝似乎是他发出来的。
    一屋子人忙不迭地跪拜，刚才还挺热闹的屋子展眼鸦雀无声，连一声呼吸都不得听闻。
    “做事就做事，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舌头还要不要了？”阿隆继续替主子训斥着一屋子的奴才。
    正主子似乎懒得搭理我们，径直走进了屋，阿隆连忙随着进来。
    “该留的留下，其他的阿隆带出去领二十板子。一屋子人都呆在这里做什么？看着心烦。”四下安静了一会，四阿哥终于开了口，语气相当不善。
    全部人朝他拜了拜，然后除了我，都起身静静了退出了屋子，守门的太监见人都出来了，便合上了门。
    我仍然跪拜在地上，一动不动。今天虽说跟这位主子出去了一趟，但却过得不怎么如意——此刻自己心里还跟这位皇阿哥别扭着呢——他既然要端主子样子，那我也摆副奴才相给他看，尽好我奴才的本分就成了。
    我只跪在那里不动，他披着披风站在屋里也没有开口。僵持了好一会儿，就在我觉得膝盖酸疼得受不住，悄悄挪了一下身子的时候，大概衣料的悉娑声在过分谧静的房间格外引人注意，他终于哼了一声，打破了沉静。
    “你还打算跪到什么时候？还不过来给爷更衣？”
    我诺了一声，顺从地站了起来，开始尽本分给他更衣。
    刚才惊慌中没瞧清楚：爷今夜穿的是一袭鸦青银滚白风毛披风，白狐毛滚边倒映着他的脸多了几分清俊；伸手替他除下后，露出里面的黛绿嵌绀青纹提花蟒缎锦袍
    ，腰间坠着一块流云百福岫岩老玉佩，另一侧则结着我今天中午刚刚给他的那只莲青绣兰纹荷包。
    我见到这只荷包不禁一愣，随即告诫自己不可多想，伸手替他取下这两样佩饰，在案上放好，然后转身替他解下腰带，接着开始解他身上袍子的盘扣。
    我默不作声地做着份内事，他也没有开口，直到我在给他解领口的扣子，手不小心碰到他的下颔时，他才轻轻吸了口气；在我解到他腰间的扣子时，他微微抬臂，将我的两只手包裹在他的手掌之中。
    一股暖流袭来，将我重新筑起的心防轻易瓦解；冰冷的双手因为突然而来的温暖而有些发麻。我停下了手里的活，只在他面前垂着脑袋不说话。
    爷轻轻攥着我的手，将我朝他身边拉了拉，自己也走近身。我们两个离得很近，近到我低着头能感受到高我一头的他呼出的暖热气流拂过我的后颈，引起一阵极为轻微的战栗。我缩了缩脖子，把头埋得更低。
    “你在跟爷怄气？”我自下听到他开口，声音说不出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