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拖着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最终走到了一处，停下了步子。
    我帮爷理了理挤皱了的袍子，自己也稍微收拾了一下，才抬头看我们现在身在何处。
    眼前是座酒楼，比道儿旁其他屋子要高出许多，气派不凡，从楼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声，似有人抱琴吟哦……想来这便是太子爷跟爷提起的酒家了。
    正门一块牌匾儿，上书两个大字：秦楼。
    我瞧见这名字，不知怎的有几分别扭，轻轻扯了扯爷的袖子：“爷……您没弄错？真是这一家？”
    “二哥说是这名儿，想是错不了。”爷毫不迟疑，拉着我就进了大门。
    一进门，就有跑堂的点头哈腰上来招呼，爷只是咳了一声，端起了架子，冷着声音吩咐要一间雅间。我偏头瞧那店小二瞅着我们俩个的眼神有些古怪——怕是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出来外边吃饭，瞧爷那架势，非富即贵，却连半个随从也没有——即便如此，他还是躬身引我们去了二楼一个靠窗的雅间。
    等我们一坐定，那伙计便笑呵呵地问我们点些什么。
    爷只斜了他一眼，转眼便去瞅窗外：“舒歌儿，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凭爷做主。”我老老实实地答。
    “拣几样你们这儿的招牌菜上来。”见我没什么要求，他便吩咐，口气却不怎么好听。小二应了一声，下去了，我不经意一瞥，却发现那伙计一边走，一边还哆嗦了一下。
    “爷好像吓着人家了……”我盯着伙计的背影，抿嘴笑着说。
    “得了吧，”他连头也懒得回，“少胡说。”
    “那就是站在爷身旁觉着冷了——我刚刚还瞧见他正哆嗦着呢。”我笑得更欢了。
    “死丫头……”
    “在我面前倒罢了……爷最近老端个冷冰冰的架子，想吓唬谁呢？”
    “舒歌儿，肚子若饿了就少说话，老老实实等菜上来。”爷声音有些狠霸霸的。
    我还待开口，却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声，一股幽香随着一阵轻风飘过。
    好奇地伸出头看了看，见是五个装扮好了的姑娘步到二楼厅中央，在早布好了的椅子上落座。四人着鹅黄汉衣，手中各抱琴、笛、箫、胡，衣摆轻飘，甚是柔美；为首一人却是全身素白，斜斜地梳着一个堕倭髻，发髻上只饰一一枚白色珠花，手抱一把琵琶，容颜虽是清丽，却带三分凄苦，我见犹怜，难道说……
    我回头转向爷：“爷，你瞧那穿白衫的姐姐，可是身上正服着丧？”
    爷还没来得及出声，我就感觉脑袋上被人乱揉一气，随即响起一阵小声地呵斥声：“没眼见的丫头！什么服丧？这叫谪仙气质，懂不懂？不觉得那白衣服姐姐好像仙女一样吗？”
    我抬头一看，一个穿了一身酱紫色的女子正瞪着我，看样貌，似乎二十五六左右，但竖起的眉毛，瞪大的眼睛，没有一分可亲的样子——刚才出声训斥我的可是她？
    “说！像不像仙女？敢说不像？老娘把你绑了去给李婆家的药罐孙子做童养媳！”我刚才随口一句话似乎彻底得罪了眼前这女子，见她一副磨拳霍霍的样子，似乎如果我敢说不，她真的会当场绑了我给别人做童养媳。
    我忙把目光投向对面：“爷……”
    “这疯婆子哪儿冒出来的？”见我出声，爷眯着一双眼盯着那紫衣女子，正好这时小二来给我们倒茶，“小二，把这疯婆娘给爷拖一边儿去。”
    “哎，客官……唉？”小二为我们添了水，听到爷的吩咐，忙不迭地哈腰，刚把身子转过去，就突然瞪大了眼睛，瞧瞧我们，瞧瞧那紫衣女子，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哼！你这死小鬼，胆子不小啊？敢说老娘是疯婆子……”那疯女人一手叉腰，一手伸出来狠狠地戳了戳爷的额头，我见了，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瞧瞧爷的眼色，似乎越发狠戾了……
    “知道老娘是谁吗？哼哼！你们现在坐着的这饭庄，就是老娘开的！敢对老娘不敬，待会吩咐厨房给你们的菜里茶里加点儿料，有你们俩好果子吃……”那女人似乎还没觉得大祸即将临头，还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着。
    “姐姐，”我连忙打断她的话，“那个穿白衣服的仙女姐姐和其他姐姐，坐在那边要做什么啊？”
    紫衣女子似乎就等着我问这个问题，尤其是我那句“仙女姐姐”可能更让她心情大好：“小丫头，知道好歹了吧？那几个姐姐要唱曲儿呢……仔细给我听好喽，那曲儿可是本姑娘我亲手填的词儿。”
    “哎？想不到姐姐倒是颇富才情……”我顺口一句违心的话溜了出来，一边小心翼翼地瞥着对面的爷，只盼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紫衣女子听得，甚是得意，朝那五个姑娘拍了拍手。
    她们意会，相互瞧了瞧，开始引弦弄乐，为首那白衣女子垂首低吟，百啭呢喃：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我听了一笑，眼前这紫衣女子如此飞扬跋扈，却也知晓相思情浓？
    睡不稳的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我撇撇嘴，这愁之一物，常挂在嘴边，便显矫情了。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这句倒妙，却怎么似乎在哪里听过？
    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越听越觉着似曾相识，好似……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整曲下来，满堂喝彩，有说曲儿唱得柔，有说词儿填得妙，有说琴儿抚得好，有说人儿生得俏……
    我却是已想起来了在何处听过这词儿，登时呆如遇五雷轰顶，只觉脑里好一阵子混沌，几欲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