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爷就去上书房了。其他宫人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情，我则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杵在一边看着。
    “舒歌儿？”正看着一个太监抹案子，就听见有人叫我。
    我回头，来人是个宫女。屋里的宫女太监一见到她，都停下手里的活，躬身行礼，我见着了，连忙有样学样。
    “没事没事，你们忙吧。”那人一边笑着一边快步进屋，在我面前蹲下身子，挽起我的手将我细细打量了一番，“还真像你娘啊。”她笑着，用手稍稍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起身牵着我说，“跟我来吧。
    我随着她到了一间耳房，进屋后，她牵我到一张八仙桌前坐下，然后倒了杯茶给我，又塞给我几个糖块。
    “认得我吗？”忙完这些后，她在我面前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会，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额娘提过一个名字——
    ——“挽卿姑姑。”我叫出声道。
    面前的人倒愣了，过了一会她有些激动：“你娘在你面前提过我？”
    我点了点头。确切地来说，只提过一次，而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边，好像口里的“挽卿”和她是无甚关系的一个人……但是昨天听到皇贵妃娘娘叫额娘“挽净”……
    挽卿沉默了一会，我发现她眼眶有些红了，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你额娘，提到我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她问。
    “额娘常遗憾自己早早嫁了出来，这几年又听说皇贵妃娘娘身子不大爽利……可是她又时常说，有挽卿在跟前，不会出事的。那时侯我不知道就是说姑姑您。”我答。
    挽卿出了会神，有些喃喃：“我以为她会怪我的……昨儿个她来，我都借口有事没见她……可主子和我都是为她好啊，她……还好她想明白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眼睛睁得圆圆地望着她，看上去一头雾水的样子。前世的经历告诉我好奇心不要过盛，我曾亲眼见过一个老兵无事，却偏偏想去逮一只叫声奇怪的寒号子，结果被埋伏在树上的日本兵一枪毙了头。
    挽卿神游了一会，终于意识到我还在她跟前，连忙冲我笑了笑，问：“舒歌儿想不想念书写字呀？”
    “想。”我老老实实地点头，顺便又加了一句，“额娘从前在家里常教我的。”说到这眼眶红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俨然是个想娘的孩子。
    她见了忙把我抱到膝上，轻声哄了几句后说：“你是在四阿哥跟前伺候的，但爷一去无逸阁你就没事做了，再者，在四阿哥面前伺候，多少得多读些书才成。以后呀，每天四阿哥一去书房，你就来姑姑这学读书写字，啊？”
    我乖乖点了点头。
    虽然这种待遇极为特殊，但想想我是在四阿哥跟前伺候的，想想带四阿哥的是皇贵妃，再想想挽卿是皇贵妃的贴身侍女，就不难理解了。
    从此以后，但凡爷去书房，我都会去挽卿的房里，她教我读书认字。有些文章我前世读过，但大部分却是没有——毕竟前世不像两个哥哥，我念的是洋书——因为如此，每日的课程也不会显得无味。
    有时候一天的字儿学完了，挽卿没有急着让我走，会细细地问我一些问题，关于爷的是最多的，我就顺着她的意答话。慢慢慢慢地，她也不问了。如果说先前她疼我——是因为我是她从前姐妹的女儿的话，后来她对我好，大概就是出自真心了，毕竟那时，试探已过，她对我是完全放心，或者说，她身后的主子对我放心了。
    后来，贵妃成了皇后娘娘，皇后去了，我长大了，挽卿老了。
    有时奉爷的令进宫办差，会顺便去找卿嬷嬷说会子话。偶尔提到当年的旧事，她会笑，说当年娘娘是担心你的性子会从了你额娘，毕竟在宫里也好，特别是在四阿哥面前，那样的性情都不大妥当——还好你和你额娘不一样，是有九分像了你阿玛吧？
    听到这里我也会笑，三分怀念，五分惆怅，还有两分茫然——谁知道呢？
    挽卿说，第一次见着你时，我在你面前说了些很奇怪的话，可你不像一般人刨根究底问东问西。我就回了主子，说这丫头心思稳当。
    挽卿又说，有时提起四阿哥，哦，你们现在叫他四爷了，瞧丫头你那样子，似乎把他当真神一般。我呀，我当时回主子的时候，主子一个劲儿地笑，说这舒歌儿才这么大点，莫非也仰慕四阿哥？
    挽卿还说，有时差你办点事，你都能分毫不差地回来交差，记得那时你才多大呀？八岁？主子说这丫头是个稳妥的人，对四阿哥的忠心也不含糊，应该差不了了……
    说这些时，挽卿是真的老了，老人说话，说着说着就会走神，不是因为犯迷糊，而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而当这个时候，他们是最清醒的。
    所以有时候挽卿会看着我，昏花的老眼满是怀疑，说，想回来，当时你那么小的孩子那么伶俐有些忒奇怪了……
    每当这时，我都会只笑笑，说嬷嬷您多虑了，我这不好好的？爷也好好的。
    有时我告辞走了，还能看到挽卿在那里出神……那又怎样呢？随她去想吧，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因为，真的，所有人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