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六年。
    四阿哥点名要了我后，我随着他的一众随从进了他休憩的偏阁，四周的人稍微料理了一下，有的退了下去，有的在一边站着候命。正主子则在书案前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开始翻看，我站在屋子当中，站也不是退了不是，就那么傻愣愣地戳着。
    “叫什么名字？”四阿哥悠哉游哉地翻了几页书，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戴佳•；舒歌儿。”
    “你娘给起的？”
    “是……”吧？我不知道。
    “多大了？”
    “七岁。”
    “读过书吗？”
    “读过一些。”
    四阿哥的视线终于从书上挪开，开始眯着眼睛打量我，眼神有点危险——这种眼神我前世有时能从大哥身上看到，一般他露出这种表情，就是要下枪毙的命令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就低下了头。
    “没有人告诉你，回话时要加上‘回主子的话’，还要自称奴婢的吗？”我听见四阿哥的声音这样说。
    需要吗？我记得前世家里使唤丫头老妈子不少，可最多唤一声老爷夫人少爷小姐，有些调皮的丫头还敢欺负二哥呢。
    “没有。”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想了想不妥，忙加上一句：“回四阿哥的话。”
    对面的人没有吭声。
    我再想了想，规规矩矩地再一次作答：“回四阿哥的话，没有人教奴婢。”
    过了好久，对面的人才叹了一声。
    “罢了。”他说，“以后在我面前就算了，其他人面前你还是规矩点吧。”
    “才七岁，得好好调教调教。”他又低回头去看书，一边小声咕哝了一句。
    我低着头眨了眨眼：这话当年大哥也说过，只是大哥大我11岁，但眼前这个人嘛……
    “你刚刚说读过书，会写字儿吗？”四阿哥突然又问。
    “会。”我回答，稍稍抬起头，然后很快地又加了一句，“回主子的话。”
    他有点迷茫地眨了眨眼，过了一会才说：“那过来伺候爷写字吧。”
    后来伺候爷写字成了我的主要职务，不管是他当皇子闲逸时的涂鸦，还是他君临天下后日理万机的朱批，都是我在边上伺候，磨墨添香。
    爷的字儿很好看。前世时因父亲的职务关系，再加上有个留洋学机械的叔叔，我的家是个西式化的家庭，文房四宝这些东西也就只有见父亲写极为正式的公文时才会用到，平时我和大哥二哥都是用钢笔，从小都没有怎么临摹过字帖，至于那些夫人姨太太们则是不怎么识字的。
    前世我读书不少，还曾去德国留学，人人都说军长家的女儿是女博士，可惜正因为如此，我对国粹之类的东西不怎么通，不像大哥。再加上那个年代，满清政府倒台不久，国内外局势动荡，那些忧天下之忧的学子更加不可能去推崇一个亡国朝代的君主的书法。所以，我知道康熙雍正，但也仅限于知道这两个名字而已。
    “四阿哥，该睡了，明儿还要去上书房呢。”夜深之后，主子还捧着一本传记读得不亦乐乎，贴身伺候的阿隆小声提醒。
    四阿哥合上书，出了一小会神后，也同意了，不过他指着我：“让她守夜。”
    “可这舒歌儿今天才第一天伺候，而且这么小……”
    “那就让鸣海也在外间候着。这娃娃既是爷的人了，小也该学着伺候。”
    “是。”阿隆请了安退下。
    守夜，就是主子睡觉，你在床边候着，如果主子半夜要喝水还是出恭方便伺候。四阿哥裹着被子躺下后，我也在床边就地坐了下来。
    这个年代没有电灯，屋里只留了一小盏火，我盯着呼明呼暗的灯芯，想起很多年前，在夜晚的战壕见到兵油子们划着火柴卷着烟草来抽，大哥巡视的时候发现了很生气，让人把几个抓起来抽了几鞭子，说这样会暴露目标……慢慢慢慢的，我视线模糊了起来，脑袋低了下来，下巴快要抵到胸口了……
    “地上这么凉，你也能睡得着？”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把我吓了一跳，惊醒了。
    果然是四阿哥，他本来背对着我睡下，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现在正盯着我瞧，夜色太暗，我瞧不清楚他的神情。
    我有点讪讪的，废话了一句：“夜深了，主子早点歇吧。”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别叫我主子，叫爷。”
    “是，爷。”
    两个人一时无话，就在我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你在家里是和你额娘一起睡吗？”爷突然问。
    “是。”我答，又很快地补了一句“回爷的话。”
    “你若是睡不着，你额娘怎么办？唱歌？”
    “额娘唱歌，但阿玛会讲故事，讲着讲着舒歌儿就更睡不着了。”我有点想笑，大体男人都是粗心的吧；想起来又补充了一句：“回爷的话。”
    “你阿玛会哄你睡觉？”他似乎有点不相信，因为他自己的阿玛是皇帝，皇帝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都讲什么故事？”爷又挺感兴趣地追问了一句。
    “都是他在军营的事情，额娘不喜欢他说这些，所以有时阿玛会说些兔哥哥狼婆婆的故事。”我答道，习惯性地加了一句：“回主子的话。”
    爷沉默了一会，说：“你能不能把‘回主子的话’，或者‘回爷的话’这几个字去掉？每次听你讲得都别扭死了。”
    “是。”我答，“回主子的话。”说归说，真要改过来还是有点难的。
    “你最好真的把它给去掉。”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恶狠狠的了。
    “是。”我连忙小心翼翼地应诺，同时提醒自己不要再从嘴里溜出那句“回主子的话”。
    “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爷又问。
    “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弟弟大还是妹妹大？”
    “弟弟大些，5岁了，妹妹才两岁。”
    “顽皮吗？”
    “弟弟很乖的，妹妹就顽皮些。”
    “小孩子嘛……你阿玛是做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