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根银针过体，段大爷终于保住姓名。
    方寂安挥汗道：“冰魂汤被毁，若一个月之内不能重熬，你就必须去见他了。”
    “又不是没熬过。”
    “那是家父所熬。”
    “你别说他闭关的时候没把药方给你。”
    “药方倒是有，只是三味药引难得。”
    “哪三味。”
    “天山雪莲，达摩泪，冰蟾血。”
    “雪莲我家有的是，达摩泪和冰蟾血要哪里得？”
    “所谓达摩泪，其实就是得道高僧的一滴眼泪，你去清明寺找我妈，她跟惠隐禅师私下交厚，应该能帮得上这个忙。只是这冰蟾血……恐怕我要上祁连山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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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的病逐渐有了起色，我心里暗自高兴，每次来草堂都抱了那把油纸伞，想要当面谢谢他，可药奴们都说他去了祁连山，已经好久没见着人了。
    我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临近中秋，秦府的女眷都要去清明寺上香，本来这项活动一直都没有我们母女的份，可因为翩跹无意中将我娘病了的事情告诉了大夫人，大夫人那边便起了歹心，硬是拉着我们母女一同去了山上。
    这次去大夫人几乎没带什么下人，一到山脚便叫人把所有的香烛都交给我娘打点，声称：“平日里你们这对母女都是光吃饭不干事的，现在不至于连这点对佛祖的孝心都没有了吧？”
    母亲忍气吞声，下人们知道我们母女的地位也都拿大不肯做事，我舍不得母亲受苦，便把所有的东西都拎在手上，翩跹见了不忍心要来帮我，被她娘一喝：“翩跹！没见你大姐干的起劲嘛？针织穿凿不会做，这些粗重活儿交给你大姐干正合适！”
    翩跹无奈只有跟她娘走了。
    我没到半山腰已是大汗淋漓，娘亲大病初愈，光是爬山也开始有些微喘，我不禁心疼，“娘，歇歇再走吧。”
    娘刚要点头，只听大夫人在前面喊道：“大家快点赶路啊！不要磨磨蹭蹭的！耽误了良辰吉时可是要遭天谴的！”
    娘只好长叹一声，走前两步替我擦掉头上的汗水，埋头向前。
    不多久就上了清明寺，她们去大殿上香，命我和娘在后院等着，我们照旧来到古松下的石桌旁坐下，终于能喘口气了。
    “若，前些日子你哪来的银子给我看病的。”娘突然问道。
    “娘，你不用愁这个，病好了就好，方氏草堂的大夫医者仁心，没收我什么银两。”我当然不愿娘知道我当了镯子。
    “哎~~你这孩子，越来越有主意了，以后要用钱，记得跟娘说，娘有钱，娘还有些嫁妆。”娘的手握上我的，柔荑温润，葱莹玉白，这些硬撑的话我听她说过多次，只是在将我拉扯成人的这许多年里，她的那些嫁妆早就交给当铺去了。
    “知道了，娘。”我不愿戳穿这个善意的谎言，微笑道：“您渴了吧，我去给您倒点水。”
    古寺里的井水格外的好喝，而且往往毗邻僧房，听上一段金刚经，佛音缭绕，比大娘花了几百两银子去听的讲课要让人舒服的多。
    我最喜欢这间黄门里的和尚，虽然从未见过面，但第一次来的时候，正是遭了大娘欺负，最是伤心大哭，那时候听他念经，五脏六腑都安定下来了，觉得自己很渺小，所受的那些苦根本就不算什么，世界那么广阔，那么慈悲，叫人不忍绝望。
    可这次大概来的不巧，禅房正传来吵闹声。
    “只不过求大师一滴眼泪，至于那么困难吗？”这声音意外的有些熟悉。
    “佛家讲究四大皆空，你要大师落泪，不是让他动七情六欲嘛！”是个女人的声音，颇有威严。
    “昔日佛祖慈悲，割肉喂鹰尚且无惧，怎么叫大师落个泪就不行了？”
    “佛祖割肉的时候哭了吗？以慈悲之心普度众生，那是大爱，而非七情。”
    “伯母，你这不是不讲理嘛！我难道不是众生之一？大师落一滴泪，普度我一下有什么错的？”
    “普度是指众度，芸芸度，若为你一人悲喜，那便是狭隘的情义！”
    “有情有义有什么不好？！”
    “所谓情义乃是江湖豪蟒之说，红尘人才有情义。”
    因为太好奇了，便不知不觉走到窗口去看，第一眼见着的是那位香儿，背对着我的是个夫人，头上攒着金花簪子，非富即贵，香儿的打扮倒是素了许多，青衣短褂，天成风流，无可比拟的狐媚男子。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我，遥指着愣道：“你……”
    我手里正端着个竹叶子，只好抬起：“我只是来喝点水……”
    这回不仅贵妇人调头来看我，连一直静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也停下默念，慈爱的看了我一眼。
    我想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在这里免费听经的每个日日夜夜让我们不知不觉多了几分亲切感。
    “天凉水寒，女施主进来喝杯茶吧。”老和尚微微一笑，我确实高兴，也没顾得上客气，推门而入，盘腿凑着茶桌坐下，自斟自饮，逍遥客是自在人。
    老和尚拈花一笑：“小友对刚才方施主与段施主的争执有什么不同的见解么？”
    一簇梅。
    这茶居然是一簇梅。
    我只在12岁的时候偷喝过一次，那时翩跹过10岁生日，家里来了很多人，那茶是父亲喝完酒，看见我在后院洗衣服，拿给我喝的，永生难忘的滋味。
    我呵呵傻笑：“情义吗？”
    贵妇人果然雍容华贵，一张清绝的脸，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相比来说香儿则美得象要嗜血养颜的妖怪，唇眉齿眼，抬首成画，闭眼成诗。
    “谁说佛祖没有情义？”我的第一句话似乎触怒了贵妇人，可我没等她反驳便道：“佛祖对苍生有情，所以普度。我们对一人有情，是为情人，万人有情，是为天子，众生有情，是为圣人，所以圣人是多情人，大师既然参禅礼佛，行圣人道，为何不能情义一番呢？”
    老和尚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微微一笑：“小友所言恰与贫僧不谋而合，众生苦痛皆因执着，若贫僧的泪真能救人危难，何必执着于虚妄。修行不是要放弃大爱，众生皆因喜而笑，因悲而泣，圣人亦众生也，更应以众生喜为任，因众生悲而泣。”
    贵妇人摆出一副受教模样，香儿喜形于色。
    老和尚合掌低眉，一滴晶莹的泪水慢慢划出，香儿赶忙端着瓷瓶去接。
    我心里念着母亲恐怕等急了，便默默退出门去。
    “哎！男人婆！”背后突然有人叫，声音并不陌生。
    闭眼，小女子如此风姿绰绰，怎么都跟男人婆这个称呼没什么瓜葛吧。
    “本少爷叫你为什么假装听不到？”那人妖居然还理直气壮的拦在面前了。
    微笑：“在下并不觉得香儿是在叫我。”
    他似乎也觉得刚才失了礼，抬首揶道：“酒香是我的字，在下姓段名云，之前幸得姑娘相助，未及言谢，请教姑娘芳名？”
    语气很平和，态度也不错，也算知书达礼了。
    “秦希若。”
    “秦姑娘有礼了，之前跟惠隐禅师讨得的那滴泪其实救了在下一命，秦姑娘对我有恩，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出来吧，我段某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有些人就是这样，总以为别人帮他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其实我只不过是感激那一簇梅的甘醇与老和尚论论道罢了……
    “呵呵……”
    “姑娘笑什么？”
    “我笑我秦希若要得东西，恐怕阁下给不起。”
    “姑娘但说无妨。”段云眼中闪出讥诮。
    “我要水中月，镜中花，天上星，海底针。段公子可拿得出来？”我扬眉冷笑。
    他也笑了，大笑。只有两声，貌似只是为了喝止我的得意，然后冷哼，调头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