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殿前献技是给皇后看的，但因着皇后是后宫之主，众人不过是些新晋的人儿，皇后的好恶也自能决定许多，各人便也都不敢马虎，均仔细对待。

    锦枫略想了想便定了题目，这同往日在府里与大姨太拜寿、为八姨太过生辰、庆十二姨太入祠礼也并未有大不同，需顾得礼数，全了脸面，还要莫出过了风头抢了主人的彩儿。锦枫一贯以画献礼，淡淡的一幅如意八宝、松鹤延年、双鲤童子的水墨，不招摇惹眼也非上不得台面，既表了心意，也略显了才气，皆大欢喜。

    皇后便也不过是这皇宫中的大姨太，天下间最尊贵的大姨太，而已罢了。正好适一幅百鸟朝凤，也无需多考虑神韵，但求个工笔细致，加了层恭谨细心的意，也就恰好了。

    定好了主意，锦枫便也不急，有个七八日便也就够了，何须过多烦累？自也不过是个闲淡无欲的人儿。

    兰若定了抚琴，选了个很受风雅人士追捧的彩云追月。此曲悠扬而欢愉，多得花指、琶音和慢摇，弹奏之时，十指翻飞，流音映彩，煞是好看。锦枫本想提点兰若这抚琴过显得女子柔美，恐更适于演与男子，但见兰若心意笃定，又想这曲子也算讨喜，自己怕是过于拘谨小心，恐惹得兰若心恼，便也就话在心中转了转，未说得什么。

    因兰若闲曲子过于简单，便又复改动了些指法，多了些吟猱撮注，更添了韵音的难度，这便使得曲子多了纷繁的锦绣，远了民间的流俗。可自然也就不大好弹奏了，于是兰若便常来寻锦枫切磋。

    锦枫琴艺本也非过于出众，不过因母洛氏打小教导，便功底扎实，又凭借些灵气，弹来颇有清远出尘的曲风，兰若甚喜，便常来寻问一二。

    有时，夕瑶也一同来会，便也常缠着锦枫相教。锦枫并非小气，本也倾心教授，奈何夕瑶总是反复询问，如若未碰触过琴的孩童，便教锦枫觉得有些不悦，嫌她惺惺作态之势，但又恐是自己心胸龃龉，便常左右纠结，终是心中有些不快，面上依旧罢了。

    夕瑶备了绣品，双面绣的富贵牡丹，倒是有着锦枫的意，想来不是受了提点，便也是机缘巧合了。但夕瑶也常嗔怨着说，自是选不上主子，要落得女官去来服侍两个姐姐了，姐姐们需多多垂怜。大家自是打闹嬉笑而过，连从事府出身的锦枫都自觉的这次看样子是不会做女官的，况是太守府的夕瑶呢。

    其余的秀女们自也是都精心准备了各类讨喜的心意，无外也就是歌舞音曲，诗绣词画，但是个中心巧就自见春秋了。大体的样子是瞒不得人的眼线，违不过常情的；细微之处，便各显神通，自创妙义了。

    因着众女都需各自准备，礼教传授之时便也愈加缩短了。闲暇之时，锦枫便也会去访兰若。多时是在为着那彩云追月调弄，累了二人便也偶尔对弈。兰若势猛而乏余力，锦枫棋路淡然，不急不缓、如影如胶，随着兰若进退，却也不易绞杀，往往到后时，满盘皆子，恕难决断。

    末了，兰若便抛了黑子，认输了，更装着恨恨的样子说，“姐姐好棋艺，不知比着圣上如何，将来看你们夫妻如何一决雌雄。”

    “胡说什么，难道不是你们夫妻了？圣上是国手中的国手，将来倒是可好好调教与你。”锦枫便也顺着话应道。

    兰若便呆了一呆，“姐姐……姐姐你说，那圣上是个什么样子呢？他会不会对着我……我们好呢？”

    “这……我倒是没有想过。有这么多妻妾，又能怎么好呢，不过，”锦枫想起兰若刚话语里那一断一改，“圣上对着你必是好的，这么个倾国之色，定是要宠冠后宫的。”

    “姐姐……”兰若便有些娇羞了，“怎得你也学着夕瑶一样嘲笑我，今儿她没在，难道却附了你的身吗？”复而，又认真的看着锦枫，定定地道：“不过，不论如何，我都永记着姐姐，同姐姐延那娥皇女英的情谊。”

    锦枫便微笑说：“有了妹妹这话，我也心足了。我是庶出身份，本不高攀得什么，对着争宠之事，更是断断不想的。不瞒妹妹，我不过是逃的到这皇宫里来寻个自在身罢了，姐姐只会助着妹妹早沐皇恩。”

    兰若便想了想道；“听姐姐这么说，倒是别有些天地。我也不知圣上到底是否是个如意可心的人儿，如若不是，倒不稀罕什么宠爱，我同姐姐一路隐在深宫倒也是美事。”

    锦枫便更笑得深了，如意可心，这话儿竟好似第一次活生生的落在眼前一样。锦枫是从不去想的，见了慕府里外的这些个人儿，哪个能贴得上个如意可心的影子呢，说甚“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早年念熟的诗句，也早就封在了那黄金屋、颜如玉里了，世上是断没有这梦的。

    待锦枫发愣这功夫，转眼见兰若神秘的同内屋捧了个红布小包来，献宝似的拿来同锦枫看。只见那布包层层绕绕，不知裹得几多繁琐，终解开来，是段乌黑事物，细看来有些人形。

    “这是何物？”锦枫不解。

    兰若便笑了，“这是一如意宝贝。”又切切的说，“夕瑶求着春桃在宫内好不容易寻了一个来，说是宫内的空清庵开了光的阿陀菩萨，专来保佑女子心意的菩萨。说是无论多细碎的事情，如若诚心叩拜，这菩萨都是管的。姐姐，你我今日就在菩萨面前许个同心的愿好不好，愿菩萨佑我们姐妹相守到老。”

    “同我相守到老，那你的如意可心人儿怎么办呢？”锦枫心下感动，却依然笑着打趣兰若。

    “那就要我的如意可心儿人也是你的如意可心儿人，我们一路相守到老。”兰若知锦枫取笑，却依旧认认真真的说，并一面着含雪备了供桌蒲团来。

    锦枫动容，认真的携了兰若的手，天地三叩首。长长来路。命有玄机。

    此后，锦枫同兰若便更近了一层的关系，秋娘也替着锦枫高兴。人都说宫门一入深似海，道不尽的悲惨炎凉，与锦枫而言却又不曾觉得，只感到这世上漂泊的日子，因有着兰若便清减了许多。

    一晃儿，转眼明儿就是十五了，这漫长的选秀历程终是要随着那殿选的结果而尘埃落定。夕瑶的牡丹已装裱成了桌屏，锦枫的水墨丹凤也点了睛，兰若的彩云追月更是弹得宛若流水浮云。

    “纪小主的曲子弹的真好，倒是正配着我们小主的凌波舞呢。”秋娘听了兰若的琴，很是赞叹的说。

    “锦枫姐姐会跳凌波舞的？可是那足不点地的凌波舞？”夕瑶一听，来了精神。

    “当然，小主的舞幼时便已跳得大成了，何止足不点地……”

    “别胡说了，”锦枫忙截了秋娘的话，“妹妹休要听她胡吹，不过是家母曾习凌波舞，便教导了一些，不过尔尔。”

    “姐姐一向谦虚，若是你说不过尔尔，定是非同常可了。你若早说，我便弹那凌波曲，合着姐姐的舞，岂不妙哉。”兰若不胜惋惜。

    “我是从未这样想过，不过妹妹若是喜欢，我便应你，定要跳给你看便是。”锦枫不忍拂了兰若的意，笃定的说。

    “那我也一定要看。”夕瑶忙说。

    兰若微笑。

    笑靥如花。

    多年后，锦枫回想起这天，便觉着如果时光可以在那刻多停留阵也是好的，可惜，转天就是十五了，那人算命定的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