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光亮就要起身开始梳妆了，竟比在家中初一十五的请安还要早些。想是换床的第一夜，睡的不甚踏实，有点肿眼泡。秋娘便要去冰帕子来敷。

    “不用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误了时辰更不好。也没十分不适，过了会儿也就好了。”锦枫不想忙忙赶赶的，也好像这大张其事的样子更显得自己要是去争个什么一般，这氛围都算是违了自己的心念儿，如同掉进了慕从事攀龙附会的圈子。

    便着秋娘拿着熏好的裙衫换了，理了个简单的一水桃心髻，配着两支桃花白玉簪，碎白玉明铛。萦绕着那若有若无的水莲香，铜镜中那人竟清水一般淡雅脱俗。平日并未仔细端详考虑，没想到自己竟是更适合这些简素的装扮。

    “奴婢看来，小姐才是丽质天成，容貌无人可及。”秋娘在一般笑盈盈的说。

    锦枫轻蹙了下眉，向着秋娘时便已经是微笑了，“以后记着，这话可不要乱说。来，再给我梳个双弓头帘吧。”

    那头帘遮了大半眉毛，眼睛便也隐在影子里，蒙蒙的。再在镜前转了转，便感觉平和温婉了许多。“恩，这样就大好了。”

    到了初选的顺贞门西厅，真真百花争艳，满眼都是斑斓，满耳都是叮当，厅不熏而香，室不照而亮。因需按组排队候选，也不及细看，锦枫便被引到几位早一步到的丽人面前。

    只见一女子，背向而立，明蓝的银丝百蝶穿花裙，罩着薄如蝉翼的七彩祥云纱，婷婷盈盈，端的雅而不素，华而不艳，贵而不俗。

    听得宫女报锦枫之名，那女子便转身来拜了见礼，“纪氏兰若”。

    锦枫便也忙还了礼，又自报次名号。待抬头，互相照了个面，锦枫不禁一呆，好标致的女子，眉目如画，笑靥含情。看样那余姚第一不是虚名，果真是少见的明丽绝色，若说秀女里无人出其右，倒也是不假。

    “纪小主真如天人一般。”锦枫赞道。

    纪兰若想是听多了这言辞，也不多说谦让，只又含笑的欠了欠身子。

    而后，其他几位小主便也同锦枫互相拜见，说了说场面话。那几位也都是七八品的官家小姐出身，样子也算周正，但因落在纪兰若面前，便都失了颜色，样貌倒也模糊了。

    不多时，便有宫女引着众人按排站好候着，须臾便觉得偌大的西厅里只有衣衫的簌簌声，静的让人本不焦躁的心也紧了紧。

    但见一公公缓缓踱步走来，后面跟着数个捧着剔铜盘子的小太监。那公公走的不急不缓，看过一个，或点头，或叫后面的太监上前来，核对了名字，翻转了剔铜盘子里的木牌。这便是撂牌子了。

    过了阵儿，便听得前面一女子的惊呼声传来，“怎么会~~，公公~~”然后便剩了唔唔声，料是被人按了口，等下就见一粉布衫的瘦小女子被两个公公半架半拖的带出门去。门口比屋内光亮，但见那女子白皙的脸上，似有水光闪过，也是一晃就看不到人影了。

    便只见了影子，也知这是贫家女子，料是对于她们来说，只要进的这宫门，就可改了这一生的命运，家里和自身都有了着落。左右有些姿色都逃不过权贵的掌控，倒真远远不如进了这天下第一权贵之家。锦枫暗想，其实，自己也不过如此，在慕从事的眼中，自己又算得什么，不过是比她们多了些描金绘彩的点缀罢了。

    都是经过了省府筛过的人儿，可还是筛了近半数出来，不过官家的小姐撂牌子的倒不多。锦枫这组里面，便只有杜主簿家的小姐被撂了牌子，也是有些太丰腴了。

    等回了屋来，见秋娘一直门口立着，知她是担心，锦枫便笑了，心里暖暖的，也就没再嫌她太当回事儿的样子有违自己的心念儿了。

    太阳稍偏了西，春桃来道了喜，又宣了后日二选的消息。照例又是孝敬了些银子，客气场面了一翻。

    撤了夕食后听秋娘说，杜小姐的屋子已经空了，悄无声息的就少了个人，竟像是好像未有这么个人儿出现过一样。锦枫本没想过自己会落选，怎么也会进得殿选的，左右不济也是个女官。却没想，真到眼前来时，竟忽然不大敢这么笃定了。眼前便又浮现出纪兰若那抬头含笑的瞬间，这真真是把天下间的百花都网来了。

    歇了一日，锦枫也未怎么出门，无人来拜，也无心去访。只拣了本歇花词集来，半歪在床上懒懒的翻弄着，这样打发时间对锦枫来说是熟悉的，安心的，也是淡淡的快乐的。初选后有些晃动的心也就平顺许多，逃的一日也好，听顺天命吧，且先享受些这偷来般的闲逸。

    二选的地方没有变，锦枫改配了个芙蓉翠叶攒珠小敞，倒也不张扬，还是平和的路子，只多了些许贵气，也许不自觉的不想被人，像是纪兰若，看低了去。

    纪兰若这回穿的是水蓝鱼符金如意对襟长裙，青幔琉金丝的披帛，比之上次更新清丽许多。两人见了礼，便都规矩站了。没得必要，锦枫不喜多语，兰若是个不主动搭言的性子，两人便也就互相微微笑着。幸得同院子的其他几位也随后到了，闲扯了些话儿。

    这回换了个公公，也是一样的跟着几个托盘的小太监。不过用时比上次多了许多。每人都问了话，不过因着有了上次的例儿，也没有惊呼叫嚷的，声音也都放了低些。

    过了好会儿，才远远的见到那公公们转到了锦枫在的这排。只瞧那公公仔细的上下前后打量好久，又问了姓名籍贯，听了答语，复又端详了，才点头或是撂牌子。锦枫便知，上回是粗筛了身段，这次是细挑样貌声音了。

    半柱香的工夫，那公公走了过来，先瞧了兰若，不住的颔首，待得兰若答了问话，竟略低头还了礼，说了句：“劳小主久候。”方踱到锦枫面前。

    先是带着笑看了眼大概，然后便回首从身后的小太监盘子里拿了个半尺长的白玉尺子，挑开了锦枫额前的双弓门帘，便赞许的点了头，又按例问了，没说多余的话，走到了下个小主面前。锦枫知道，这便是留牌子了。

    后面几个本组的姐妹倒是都被撂了牌子，这筛剩下的人也就不多了。

    秋娘也早听了这次筛了的人比较多的风声，见锦枫依然当选，自是开心了许久。

    三选被安排在了大后天，春桃来传消息的时候，锦枫也是依旧打点客套，并没过多的加些孝敬。

    秋娘便觉得不妥，呆春桃走后，认真的说：“小主，是不是应该多打赏些，这后面的选试就更难了，春桃姑姑能帮衬自然好些。”

    “嗯……不是我舍不得银子，只是其一春桃有没帮衬的位置我们也是不知道；其二就算春桃说的上话的时候，也是劳烦人家破例的时候。我也不想这么费劲巴力的挤进去，需得这样入选，还不若回去……”

    “小主，您是必然会入选的，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只是……”

    “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锦枫便笑了，“只要我们按例孝敬了，我也不是个扎在谁眼里的人，料是不会被谁下绊子使坏的。”

    “小主是个玲珑心思，奴婢听小主就是。”

    锦枫听得玲珑心思几个字，不免想起了记忆里模糊模糊的祖父，好像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上也是流着慕家的血的，便有些怅然。

    接下的两天，锦枫也没有出门。院子里就剩下了锦枫和兰若两个人，更清净了许多。兰若午后时常出来抚琴，锦枫便在屋内听着，觉得那琴声就如兰若的声音一样初莺啼古，时而娇花细语，时而雨做灵霖，锦枫的心思也就随着琴声越发的轻快了。

    三选改在了顺贞门东阁，人少了许多，地方却更大了。自是又换了遴选的公公，这次选的更为繁琐，先是要拿玉尺量了手足，然后又需行走数步，才算审查完。也不知到了尺子的什么位置才是标准，走的样子如何才合规矩，只知选下来，被撂牌子的人十有七八。兰若和锦枫倒是都留了牌子，二人相视一笑，几回下来，熟的人倒也不多了。锦枫心下便知不过是巧在两人遇到了一起，才让自己起初竟有了些担虑。

    下一回就是终选了，定到了三日之后，需先浴了身子，才可前去。听闻是要一个个的在密室内过选。锦枫不免有些惴惴然。兰若想是也心念于此，找了个夕食之前的空闲，竟来访了锦枫。

    闲话之后，兰若便直接问来，“慕小主可听了终选的内容？”

    “好像是查验些身体发肤吧。估计要更细些。”

    “嗯，你可知，春桃姑姑说，要……要脱了衣服的。”兰若顿了顿道。

    锦枫一愣，“竟要查的这样细致……，那，还是掖廷局的公公吗？”

    “这倒不是，是掖廷局的女官，说是都是嬷嬷。”兰若笑了，“不然可更羞煞了。”

    锦枫舒了口气，“那便早起些，多香浴半个时辰吧。”

    “姐姐说的是，不然等久了，汗去了熏香就不好了。”兰若开心的答道。“我这就让含雪去准备。”

    锦枫刚话说得快，也没细想，刚恐被嗤笑，见兰若开心，自然的叫了姐姐出来，不免也微微笑了，暗想自己是太多谨慎了些。

    两人又叙了些家常，锦枫果然长了兰若两岁，便姐姐妹妹的叫开了。待得兰若离开，两人已熟稔了许多。锦枫更觉得一种没体味过的脉脉愉悦缓缓弥漫而来。

    终选那天，兰若和锦枫已是挽着手去的。虽说之前也有了准备，知道要检审些什么，可是到了那分选的密室前面，两个人的手都微微的出了汗，又互道了些安心的话，便被分别引着进了屋子。

    屋内穿着豆绿宫装的女官嬷嬷，面无表情，只撂了句，“请小主退衣。”

    锦枫便觉好像抓住了一条腥滑的鱼一样，皮肤都出了疙瘩，从到到脚冰的不会动。终还是忍了下去，低眉解衣……

    像给只被清蒸的鸡退毛一样，或是被挑拣的牲畜，从头到脚，每个细密幽隐的地方也都被那冰凉的手指一一探查，锦枫羞愧难当，在几欲昏厥的当口，女官嬷嬷让她穿了衣服，这便是选完了。

    自然是留了牌子，不过锦枫却没得轻松，只感觉像是周身像是腻住了一层腌臜污浊，喉头也被糊着层泛白的油腻一样，抑郁着不得呼吸。

    兰若直接哭的眼若浮桃，直拉着锦枫的手啜咽不止，“早知道，要有这劳什子的审查，这宫不入也罢……”

    “妹妹，快别乱说。”锦枫忙截住了兰若的话，四下看了。

    兰若便只得呜咽，锦枫也是心头难受，两人互相安慰了会儿，才略略好些。

    秋娘和含雪已听了风声，备好了香浴汤。泡了近两个时辰，换了几次的热水和碎花，两人这才舒服了些。后来，听说这终选也去了一大半数。经了这么个选法后，还要被撂了牌子，锦枫和兰若便相视无语，也不免有些惘然，好在两人都是留了牌子，入得殿选的。

    殿选被定在下月十五，体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