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嘴呢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79  更新时间:22-08-04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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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拜帖递上,跟着引路的仆从一路左拐右拐终于到了一处正门前,上面的牌匾上端正的写着“嘉德堂”三个字,门**着的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见到殷骞和陆临泽当即小跑着迎上来:“见过殷将军,陆小公子,我家主人方才还在问将军可来了呢。”来人殷勤地将他们请进屋,陆临泽还没看清周围的摆设,便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终于等到你来了。”
    “殷骞见过陈大学士,路上拥堵故耽搁了片刻。”殷骞赶忙躬身见礼,陆临泽也敛眉低目规矩地站在殷骞身后不敢有半点造次。如明月娇花一般的侍女奉上茶盏,便静默无声的依次退下,那些初见时热络的寒暄已经消散,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里,陆临泽却觉得这时间漫长地就像是只有他进入了一个流速缓慢的世界里,屋外的一声短暂鸟啼都拉长到变形,隐在衣袖里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也不敢表露半分只是努力挺直背脊,别叫人看出他的怯懦。
    陈湘端坐上首将陆临泽细细打量一番,男孩容貌清秀端坐在一旁,虽然努力表现的很平静但陈湘不说在官场练就的察言观色,光小娃儿的那点情绪根本就是藏不住的,他点点头对陆临泽的表现颇为满意,紧张但不露怯在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这便是殷将军收养的恩人之子?容则秀雅,清俊疏朗,态度亦不卑不亢,这个年纪实属难得,殷将军你收了个好儿子啊。”
    陆临泽站起来恭恭敬敬作揖:“陈大人过奖了。陆临泽原本只是一介平民,幸得父亲见爱悉心教导才有今日,陆临泽愧不敢当,今蒙陈大学士不弃,让我这般鲁钝之人入家塾,陆临泽既惶恐不安又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潜心学业,不负父亲与陈大学士的期许。”
    见这孩子站在那里,明明恭敬地低垂眉眼却不肯弯下背脊,一字一句进退得度,听的殷骞眼眶发热,这孩子一直这么懂事……
    陈湘眼中含笑,抚着嘴角修剪整齐的胡须,虽语气不变但明显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喜悦:“观你言行,便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你刻苦读书,我相信你将来定有一番作为。”他本就不是个看重出身的人,若对方真有天资他乐于做那个伯乐,惟愿不埋没了人才,况且这殷骞深得大都督重用,他也乐得卖个人情。
    “好了,随我去书塾吧,去拜见你的先生。”
    陈府的家塾掩映在一片梨花林里,青绿的枝叶上是如雪一般莹白的花瓣,簇拥在枝头烂漫无邪,远远望过去就如潮起时翻涌的浪花一般,在日光的映照下如银鳞过江。微风拂过,花落成雨,连空气中都是清甜的味道,伴着逐渐清晰的说话声,陆临泽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穿过雪浪浮动的梨花树林,一座古朴典雅的屋舍便出现他们面前,竹帘半卷,垂落的丝穗在半空中轻轻摇晃,依稀可见学子的青色长衫,夹着飞落的梨花,勾勒出春日里漫卷疏狂的模样。
    几个年轻学子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吵吵嚷嚷的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身后的仆从早已先他们一步小跑到老者面前,待陆临泽等人走到屋舍不远处时老者也静候在他们面前了:“见过陈大学士,殷将军。”
    “柯先生,这便是我日前与你说的殷将军家的小公子,陆临泽。”
    陆临泽乖觉地上前一步,对柯文毕恭毕敬地行礼:“学生陆临泽,见过柯先生。”
    柯文抚摸着嘴角的胡须,并未客套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可认得一些字,读过什么书了吗?”
    陆临泽只是个从西北村落出来的孩子,来天都还不过三个月,哪里认得什么字,柯文也许只是随口一问,殷骞却急了,生怕柯大儒是在为难陆临泽,当即张嘴想为他说些好话,哪知道陆临泽先他一步开口回答道:“回先生,学生在家乡时曾偷偷趴墙角听过私塾先生的授课,认得一些字,书的话只听到那位先生所教的《千字文》。”
    陆临泽盯着脚下抽出嫩绿青芽的小草,羸弱纤细的仿佛承受不住露水的重量,折出一道圆润的弧度。佛祖保佑,我说谎也是无奈之举,千万别落雷劈我。好歹体内是二十多岁的灵魂,真要说自己大字不识一个,陆临泽还怕哪天说出文盲不该说的话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呢,不如说自己学过一些,这样他要是哪天不小心嘴里冒出牛逼拉轰的诗词来还能有个借口。
    闻言柯文又将陆临泽打量了一遍,还想说什么便有仆从慌慌张张跑过来:“主人,杨太师来了,奴才已经将人请进嘉德堂了。”
    “杨太师?”陈湘一怔,随即看了眼柯文,揶揄的笑意在嘴角显露:“听说柯先生与杨太师是同乡亦是同窗,杨太师定是听闻我将先生请来,特地过来寻先生你的,先生不如随我们去前厅见见吧。”
    “也好,这位老友也是多年未见了,没想到我还没去拜访他,他倒自己先跑来了。”说罢便随着陈湘一起离开了,殷骞低声嘱咐道:“临泽你去找那些师兄玩一会,爹一会就回来。”
    “嗯。”陆临泽点点头,目送着几人离开,梨花纷落迷人眼,站了一会便落满肩头,他无聊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他不是个热络的人,这让他一个人去打招呼实在是,做不到啊。身边留下了陪他的仆从很机灵,当即看出他的为难,笑着说道:“奴才陪小公子去书塾那吧,和那些师兄们认识认识。”
    “呃……不用了,我在旁边看看就好,莫打扰了他们。”陆临泽摇摇头,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他不是个跟人自来熟的人,社交牛逼症更是跟他无缘。他就站在屋舍旁边的一株高大的梨花树旁边,静静地听他们高谈阔论,梨花树华盖似雪,风一吹花瓣争将落了一地,倒也没人注意到在一旁偷听的他,几个人聚在一起继续情绪激昂的讨论,一开始陆临泽还听得饶有兴致,读圣贤书却在这里讨论佛家因果倒也有趣,只是听着听着他就觉出不对劲了,这话题慢慢从“因果轮回”变成了“出生命定”,这让他体内的无产阶级灵魂震怒!
    只见一个身形矮壮的少年高声说道:“天道有常,报应不爽,正是有前生因果才结今生善缘。这世上为何有贫富贵贱,还不是因为种下前世的因结今世的果,那些贫民为何贫穷,就是因为上辈子作恶太多才会过得凄惨,是以出生早已天注定,谁也改变不了。”周围私语不断,但没一个反驳这一论断,反而相继附和,这些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我去你妈的!
    陆临泽听着想跑过去给这小子一个大逼兜子,而他也确实冲上去了!“说什么出生天定,因果轮回,不过是你们这些上位者的高傲,根本不屑去看那些蝼蚁般匍匐在脚下的悲苦百姓罢了!”
    清脆的声音乍然出现,让屋内的少年全都吓了一跳,纷纷回头望向声音的源头,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从梨花树下缓缓走来,有些清瘦的小脸上墨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你这小子从哪跑来的,我们说话轮得到你插嘴,滚回去找你奶妈去。”先前说话的少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挥动着衣袖对一旁伺候的小书童道:“还不把他赶走!”
    “你既然认为是你前世的善缘才让今世出身高贵,衣食无忧。那,敢问这位公子,你现在这般刻薄样貌不结善缘是想着下辈子耕牛牧马,食不果腹吗?”陆临泽一步一步走到这些人面前,然后在廊下站定,仰望着这些王孙公子:“命运从来不是注定的,每个人的一生都不应该被所谓的命运束缚。当权者如何,富庶者又如何,权有崩塌之日,富有散尽之时,而被你们这些人踩在脚下的万千贫苦百姓,待你们欺压到他们无法承受时,且看是谁的因果轮回!”
    杨太师等人已经走到了书塾附近,陆临泽的话一字不差被他们听到了耳朵里,殷骞当即脸色发白,想不顾礼数喊住陆临泽时,杨太师却抬手制止了他,并用眼神示意另外几人不要声张,随即几人便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观察这边的情况。
    其他几人被陆临泽的话都震惊到了,良久才有另一个少年站出来,指着陆临泽的额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简直大逆不道!这种忤逆之言也说得出口?!我们要将你告到官府!”
    陆临泽嗤笑一声,满眼嘲弄:“曾有圣人言”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你们呢,享受着百姓用命耕作呈上来的供奉,对他们滴在土里的血泪却视而不见,一句因果轮回就锢死了他们被劳役的一生,简直可笑!”
    陆临泽仰望着漫天落花,清逸灵动,降下一场回不去的梦:“在我看来,一个人的一生就像这树上的花,风一吹,有的飞到了草地上,而有的飞到了茅坑里,无论是落在何处那都是风吹过的结果,是没有任何定论的,就好比在座的各位公子和那些百姓,风吹过落在草地上的是你们,落在茅坑的是他们。”他收回目光,清亮的双眸似是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一个人的出生如何都是偶然,靠自己的双手拼搏一场成就怎样的风景尤未可知。”
    几个少年被怼的哑口无言,一时之间周围只听见风吹树梢留下的簌簌声响,直到有些杂乱的脚步声走过来,伴随着苍老但又如洪钟般矍铄的声音:“陆小公子小小年纪口才甚是了得,得子如此,殷将军你可真叫人羡慕啊,哈哈哈哈。”
    陆临泽心头一震,慌忙回头,就看殷骞他们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他看到殷骞望向他的眼神既担忧又焦虑,陆临泽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为首的老人定是那个杨太师了,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就在一边旁听的?他刚才的言论对于位高权重者来说无异于是个反动派,要是真追究起来,别说他自己殷骞都要受牵连。愤怒的潮水褪下露出被掩盖的恐惧,包裹住了整个身体,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学生见过诸位大人,这小儿口出狂言,目无法纪,还望诸位大人对他好好惩处一番,以儆效尤。”矮壮的少年见到他们当即跳出来告状,还生怕他们没听完整原原本本又复述了一遍。
    如果眼神能杀人,陆临泽此时一定把他扎成了刺猬!
    “杨太师,小儿年幼不知事,说话口无遮拦,皆是为父母者管教无方所致,罪责在我,望杨太师不要怪罪他。”爹……陆临泽看着那个为了他弯腰屈膝的男人,心里钝钝的发痛,他不该脑子发热冲出去理论的,如今反而连累了这个最在乎他的人。
    杨琦与柯文相视一笑,遂扶起殷骞:“方才路上听陈大学士对陆小公子的夸奖,老夫还觉得陈大人夸大其词,然观其言行,陈大人你这是夸轻了嘛。”说罢三人皆哈哈大笑,殷骞不明所以但看杨太师并没有怪罪临泽的意思,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
    柯文弯下腰凝视着明显被吓到的陆临泽,语调轻和:“君舟民水?也是你在老家时听教书先生说的?”陆临泽轻轻地点头,双手不自觉的揪紧衣摆,真丝的布料上一层层褶皱就像他此时的内心一般,纠结起伏。
    “后圣之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啊。”柯文嗟叹一声,然后望向一旁的学生,严词厉色道:“自太祖皇帝广开科举,揽天下英才不问出处后,我朝几百年来,能人辈出,其中何尝没有出身微寒之人,如今在你们面前的殷将军,为我大黎更是立下汗马功劳,出身何来定论,因果皆为妄言。你们一个个出身不凡,却看不见民生之艰难,不想着将来为官如何为百姓谋福祉反而恣意嘲笑他们的天生命定,可若无百姓的拥护又何来太平盛世,枉你们读了几年圣贤书,学识见解还不如一个垂髫小儿,还不给我滚回去。”
    少年告状不成反而被训斥一番只得慌忙告退,陈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发一言。陆临泽眨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这是被夸了?一想到这风波应该不会连累到殷骞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杨兄上元时与圣人言,不以出身为端王殿下择选伴读,亦是同样的道理啊。”柯文哀叹一声,对离开的那些孩子颇为失望。杨琦则将目光落到陆临泽身上,话却是对殷骞说的:“老夫听闻,将军家的二公子此前已过了二选?这位小公子怎么,没有参加吗?”
    “回太师,临泽年幼又初来天都,殿下伴读何等重要之事,他连规矩都不甚明白的孩童并不适合,故而下官并未让他参加。”殷骞回答的诚恳至极,如果可以,他连恪言都不希望参与这些事。
    杨琦的面向并不是很和蔼的那种,颧骨也因为消瘦的脸型显得过于突起,只是那双含笑的眼睛叫人看了舒心,中和了有些严肃的面容,整个人就像院里的梨花,溯雪清白。而此时他正用那双温和似临江春水的眼望向陆临泽:“规矩是后天学的,聪慧却是天成的,小公子天赋如此之高,何不让他前去一试。”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皆是一愣,陆临泽呼出的那口气更是哽在喉里差点噎死自己。
    柯文率先反应过来,打趣道:“今日将军特地带他来做我学生,你倒好直接来抢人了。”
    杨琦抚过衣袖上的褶皱笑得”奸诈”:“未行拜师礼就不算抢人,柯兄弟莫要冤枉老夫。”
    “柯先生失策了啊,早知让杨太师有这番收获,当初在嘉德堂无论如何都不让太师来这看看了,这一瞧,就把你我的门生瞧没了,失策,失策。”陈湘按捺住心中思绪,状做懊恼模样,引得三人再次大笑,殷骞却是完全笑不出来,心里更是如油煎火烹一般煎熬,状似三人在开玩笑但杨太师这一开口,就等于是板上钉钉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望向那个一脸懵懂的孩童,鼓噪的心跳声也在一片无力感下渐渐湮息,在黑暗中静谧。
    “陆小公子,你意下如何?”杨琦微微低头,语调徐徐,一时之间四双眼睛同时盯向他,陆临泽被吓得不自觉后退了一步,他求救地看向殷骞,却看到他眼中的不忍与无能为力,陆临泽明白这根本就不是在问他的意思。
    “可是……二选都过了,我此时参选……”不合规矩,我想再挣扎一下。
    韩琦笑容高深莫测:“若有那聪慧之人,老夫本就有引荐之权,小公子不必担忧。”
    ……
    要是时空能回溯,他一定要把冲动的自己拍死在墙上。

    作者闲话:

    最后的因果论,原型出自范缜与萧子良的一场佛法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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