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可归矣
    宁致远结束寻访回到宁府时恰是傍晚时分，金乌西坠，印染的天边云彩一片血红与金黄恰似不久前的战场。他翻身下马，解下头盔，连着马绳一并递给旁边的小厮。他转头看向宁府正门时他的大儿子宁衡清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父亲。”宁衡清向宁致远行了个礼，随着宁致远一起踏进将军府。
    “其他人呢？”宁致远慈爱的拍拍宁衡清的肩。宁衡清与他不仅样貌，连性子也是极其相似。
    “都在饭厅等着呢。父亲难得回来一次。”
    “在军中感觉怎么样？”宁衡清13岁参军，至今已有3年，却是从最基本的小兵做起，现已升至校尉。
    “还好，多亏范将军指点。”
    “听说扶光也时常混在军营里？”宁致远刚一踏进饭厅就被扑过来的人撞个满怀，一把抱起来，是自己才6岁的小儿子，宁天舒。
    “爹爹。”宁天舒软软的声音惹得宁致远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宁衡清正踌躇这个话题要怎么蒙混过去就见宁天舒扑了过来，本以为宁致远已被岔开来，却发现宁致远虽然抱着宁天舒，但那眼睛还是看着自己的。
    “这。。。。。。”刚要回答就见娘亲跟那个罪魁祸首正从后院走来，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你还是自己问扶光好了。”说完就溜进了饭厅里。
    “你回来了。”听到秦韶的声音，宁致远回头把宁天舒放下，接过秦韶手里的菜肴，顺便在秦韶唇上轻轻一啄，揽着秦韶一起走了进去。
    当一家人正式开始吃饭时，宁致远还是提起了宁衡清之前一直回避的问题：“扶光，军营好玩吗？”
    被提问的宁扶光正好在跟宁衡清抢红烧狮子头，被宁致远一问，手一抖，就被宁衡清抢了去。宁扶光悲愤无比。
    “还不错，很有意思。”宁扶光算是宁致远跟秦韶的结合体，容貌也是出挑的，只是在这出挑里还带了些许英气，因而就算是经常出入军营也会被认为是宁家的二公子而非小姐。
    军营里的那些人都对她很好，几个叔叔一有空就会教她兵法或者武功宁扶光学的极快又懂得举一反三，在演练时也会时不时的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她跟那些士兵相处也很愉快，她甚至还跟他们一起喝过酒。
    几个部下都跟宁致远提过，他家的宁二“公子”很有其父当年的风范，而宁致远惟有苦笑。
    宁致远难得的没有追问什么，反而侧过头去跟秦韶道：“在过不久就要回京述职，你要一道回去么？”
    秦韶神色一黯：“当真也有十余年了。我却是真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这里有你，有孩子们，多好。”说完看了正在抢食的三个孩子一眼，“可是要带孩子们去？”
    “恐怕扶光是在所难免。”
    “呵呵，贺姐姐的孩子今年有14了吧，听闻厉害的很，连皇上都拿他没什么办法呢。”秦韶一想便明白其中的原委，“这两个小煞星要是碰上了不知道会怎样。”想想都觉得很有趣，不觉笑出声来。
    “娘，你笑什么？”宁天舒不解的看着一脸笑意的娘亲完全没有注意自己最中意的红烧肉已经告罄。
    宁扶光满意的舔舔嘴唇：“当然是在笑你笨。”
    “你才笨。”宁天舒不服气的反击，“就你最笨。”
    宁扶光根本就不睬他，露出个“我不跟你计较跟你计较就显得我太愚蠢“的神色，仿佛宁天舒说了天底下最好笑，最愚蠢的事。
    ”娘，娘，姐姐又用那种看笨蛋的眼神看我。”宁天舒扯着秦韶的袖子，都快没哭出来了。每次宁扶光用那种眼神看他的时候，他真的有种自己很笨的感觉，偏偏还找不到理由反驳。
    秦韶无奈，给宁扶光递了个眼色过去，宁扶光毫不在意，笑嘻嘻的收敛了自己的神色。
    宁致远看在眼里却是略有所思。
    “扶光，把东西收拾一下，7天后我们要出发去京城。”宁致远话一出口，宁衡清跟宁扶光均愣了一下，相互对看一眼。
    “要去也是我去吧，当质子什么的，怎么能让扶光一个女孩家留在那边。”宁衡清皱着眉头，极为不赞同。
    “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宁致远真是佩服自家孩子的想象力。
    “那是去干嘛？”
    “当然是陪我去进京述职，看一下京城的风土人情，顺便再在皇宫里面转一圈，观察一下你的未来妹夫，我的未来女婿，你妹妹的未来夫君，太子殿下。”
    最后才是重点吧！
    宁衡清震惊的差点没把筷子掉地上，指着宁扶光道：“她以后会是太子妃？”
    宁扶光将他的手打到一边去：“是可能是。”宁致远跟秦韶在旁边配合的点点头。
    “那我要不要从现在开始巴结你？”
    “好呀，把你珍藏的那套古珍本给我就可以了。”宁扶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那还是算了吧。”宁衡清摆了摆手，一副“你别痴心妄想”的神色，“不过，我那未来妹夫还真是可怜。”想了想，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宁扶光无奈的摇摇头：“癫了，癫了。”
    晚饭结束后三个孩子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宁致远找了一阵实在没找着忍不住问秦韶：“他们跑哪儿去了？”
    秦韶正在帮他调试水的温度：“去逛夜市了。晚了知道回来的。”觉得烫了点有兑了点凉水进去，觉得温度刚好后便伺候宁致远宽衣。
    “你辛苦了。”宁致远转身握住秦韶的手。
    “说不上辛苦不辛苦，只要你还在，大家都在，对我来说，就是幸福了。”秦韶微微一笑，连盛开在庭院外的腊梅都为之不及。她知道失去是多么的痛苦，当年她差点就失去了眼前这个人。
    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宁衡清在第二天中午不得不返回军营。他是算好宁致远昨天回家请假出来的，到了时辰必须回去的。
    六天后宁致远跟宁扶光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而随行的只有一百个亲卫。
    他们在走了20余天后终于来到京城附近。宁致远将随行的一百个亲卫安置在距京畿30里的驿馆里，自己则与宁扶光只身进京。
    “真的不用带侍卫吗？”饶是宁扶光也忍不住向宁致远确认。
    “放心。”宁致远给女儿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人会在现在惹出乱子。”
    “这个世界上就是聪明人太少而自作聪明的人太多。”
    “也许太子会给你惊喜。”
    宁扶光抿了抿嘴：“也许是有惊无喜。”
    父女两在驿馆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才去的皇宫。宁致远让宁扶光自己在宫里随便走走，他下了早朝后就会去找她。
    宁扶光巴不得这样，也不等宁致远叮嘱什么就三两下消失在宫墙深处。
    当她爬上这座皇宫里最高最大的那棵树时，她看到从远处而来的一个青衣少年。他走的极为缓慢，却很笔直，从印在雪地上的脚印就可以看出来。
    清冷，孤高的深谷幽兰抑或是让人无法抗拒的嗜血毒药？
    宁扶光恶劣的想，等那个少年走近时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知道这个问题问的很愚蠢，会让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暗淡不少，但是她同样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完美的相遇。况且他们两个之间，也许会一直水火不容，兵戎相见。
    她问那个孤高少年：“你是谁？”我一生的对手，我要效忠的君王，我的太子殿下。
    她看见叶景秋抬起头毫不惊异的在打量她，转而露出不屑的神色。那种神色让她略为不满，于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惩戒。
    他的弱小超乎她的想象，把他放倒在地上不费吹灰之力。
    “怎么那么弱？”她是真的有点疑惑。而后见叶景秋趴在地上着实不雅观，转而把他拉坐起来，她没有忽略叶景秋眼里狠绝的戾色。当她准备放开手时反而被叶景秋扑到在雪地上，脖子上还横着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
    宁扶光觉得自己逐渐兴奋起来。
    “宁扶光？”她听见叶景秋在叫她的名字，她知道，他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太子殿下。”
    金属的凉意让宁扶光打了个冷颤。她很听话的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她知道叶景秋真的有可能会杀了她。这种感知让她更加兴奋起来。
    她仔细描摹着在她上方的少年，他的身形很长，比他这个年岁的人要略高些；骨架很匀称，蛮适合练武的；他的眼神很平静，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印在他眼瞳里的样子；他的五官算不上多俊美，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是那种凌厉的气质却是别人没法比拟的。
    “我收回前面的话。你其实很有意思。”宁扶光微笑道，一手抓住那把横在她颈边的匕首，血顺着刀刃滴落在雪地上像是怒放的寒梅。
    她在叶景秋把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的那一刻，就认可了他。如果宁家是覆灭于这个人手上，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可是如果，她要夺下了他的江山，也希望他豁达点才好。
    宁致远从宫门里出来时宁扶光已经等候他多时了。明宣帝本打算在宫里宴请宁致远一番但被他拒绝了。
    他看见宁扶光很是开心的提着一个鸟笼以及一个包袱。
    “这是什么？”翻身上侍卫牵来的马，宁致远忍不住问道。
    “太子殿下的礼物。”宁扶光将那鸟笼与包袱挂在一边，这是她经过锦寰殿时顺手牵来的。她见这个鸟笼空荡荡的挂在屋檐下，实在无法想象叶景秋竟然会养那种脆弱的生物。
    她的唇边荡起一个冷淡的微笑。
    回到驿馆后她刚换下衣服就有侍从来敲门说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问她是否要下楼去吃。
    “我爹爹怎么说？”宁扶光在门内反问。
    “宁将军说他一会儿就下去。”
    “嗯，我也是。”
    宁致远似乎很喜欢在饭桌上谈话。宁扶光刚一落座宁致远就问道：“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还不错。”宁扶光不可置否，“很有潜力。”
    宁致远舒了口气：“那就好。”而后淡淡说道：“我真怕你看不上他。不过，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
    宁扶光闻言淡淡一笑：“我看不看得上有什么关系，他好歹是一太子，就冲这名衔，想要他的人多了去，不差我一个。”
    “宁家，必须要有人在京城牵制住他，天舒，还太小了。”只是宁家倒下了并不打紧，但是却会牵扯到边关数千万将士的利益。
    “我明白，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宁扶光说这话时隐隐有金戈铁马之色。
    “你若是男儿一定会是当世名将。”宁致远夸耀道，“衡清就是少了你这种狠绝的性子。”
    “爹爹，我一个就够了。”宁致远看着才到自己腰间的女儿，不知道她的聪慧对她而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宁扶光忍不住问道，虽然才在京畿呆了一天，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这里不是宁家的势力范围，事实上宁家的势力除了几处情报机关外其余的从来没有伸入到京畿过。
    这是宁致远对叶琛宣誓效忠作为一个臣子恰如其分的本分。
    “嗯，明天下午就起程回去，你再忍忍。”宁致远如何不了解女儿的心思，在这京畿里处处被人监视，当真闷得慌。
    “寇叔叔的冠勇营过完年要招收新兵了吧。”
    寇青海也是宁致远手下的骁将之一，以其骁勇好战为之闻名，其手下单兵素质极强，以一当十毫不为过。
    “我还以为你要去锦亭那儿。”宁致远其实早有打算让宁扶光进军营磨练一番，先前在家里的问话其实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然而此次却是宁扶光自己先提出来了，看来她也是早有打算。
    “锦叔叔那边的人都认识我，况且，以后还是会去的。”宁扶光垂下眼，“赌局开始之前，怎么可以连筹码也没有。”
    “扶光。”父亲对女儿的关心在这一声里传达的淋漓尽致。
    “放心，我会有分寸的。”宁扶光微笑道，眼里却闪耀着只有最凶恶的赌徒才有的对即将到来的赌局的热切光芒。
    父女俩吃完饭后有官员给宁致远递上拜帖，宁致远见不好推脱只能去见客。宁扶光一时无聊，出了驿馆，去了夜间繁华的西街。
    她在边疆的时候就听闻了西街的繁华，任何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在这条街上买到。
    宁扶光勾起一抹感兴趣的微笑。
    她在西街逛了一圈，给秦韶买了一支珠簪，给宁衡清买了一把还算是锋利的匕首，给宁天舒买了一本适合他看的画册。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她也随着人群往西市的中心走去。
    每晚这个时候西市都会有一场拍卖大会，拍卖的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你喜欢，都可以出价买下来。
    这才是她对西市感兴趣的原因。
    不过显然，今晚拍卖的东西似乎不怎么合她的胃口，都是些字画古董，倒是比较投宁衡清的喜好。
    正当她准备离去时，却被人结结实实的从背后撞了一下。她闷哼了一声，撞她那人却踉跄了一下，准备继续往前跑时，被她用小擒拿手逮住，怎么都挣脱不得。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脏的宁扶光差点想把逮住他的手收回去。
    她还可以听见后面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以及清晰的叫”站住”的声音。她一挑眉，将那小叫花子拖进旁边的暗巷里，借着阴影巧妙的隐藏起来。那小叫花子到也听话，见宁扶光帮他也没再挣扎。
    等那批人过去后宁扶光才放开一直钳制住的人，从他身上摸出几个钱袋，找到自己的后，把剩下的还给他。
    这人被人追着都还不忘偷钱，也真真是个奇葩，况且还偷到自己身上，如不是自己警惕性高，还真被他得了手去。宁扶光暗自想到，果然来西街是对的选择。
    “你不抓我？”小叫花见宁扶光的怪异举动后忍不住问道。
    “我为什么要抓你？”宁扶光反问，冲那小叫花挥挥手，走出暗巷，示意再见。
    “小妹妹，你好有意思，你叫什么？”那小叫花子也跟着走出来，发现宁扶光已经只剩一个小小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
    “真是个怪人。”他喃喃道，转身走了相反的方向。
    宁扶光回到驿馆时已经是深夜。经过宁致远客房时听见里面还传来隐隐的谈话声。
    她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后便上床歇息了。
    一夜无梦。
    等她一觉起来时已是接近正午了。她将自己的东西慢慢的收拾好，吃完午饭后，就跟着宁致远一起踏上了归途。
    走出京畿时她勒马回头看了一眼，宁致远走了一截发现她没跟上来，返回问道：“怎么了？”
    宁扶光收回自己的视线微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家吧，我有点想念娘和小天了。”
    “好，我们回家。”
    宁扶光返回后一个月化名秦靖亚，跟着招募的新兵一起，进了驻扎西南的冠勇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