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好，铺满下山的山涧小路，可我依旧只能看清眼前一点的路，前方尽头有什么，我看不清。无法看清。
    ————夏无情语录
    今夜风湿霜冷，欲雪的天气。却还看得见清晰的眉月，想必只是场小雪。我一人靠在三曲竹桥的栏杆上，俯瞰下面的那条小溪，有不知名的花瓣漂浮其上，随风漂向远方。我调转视线，望见一株小草在逆风中怯怯伸展。
    是随波逐流还是该逆风而上？大自然中的万物原来也蕴涵着许多真谛。
    是随波逐流或是该逆风而上？这是个难题。
    只是……这一切，与我无尤。
    我淡然一笑。
    “笑什么？”
    我歪过头望着突然走近、面目含笑的人，答非所问道：“下雪了。”苍穹、静静流淌的小溪、松柏，原本冷清的景色，却因他一袭白衣，平添了几分温和，原来山水也有寂寞。
    “想家了？”他边问边把伞悄悄往我身边靠拢，防止我为了贪看雪花而生病。
    “不。我只是想起家乡的小雪，也同这里一样，清浅秀气。”
    那年的除夕，也曾飘荡着这样的小雪。秋家的上空烟火灿烂，我的生母阕梦执露出了一个梦幻回忆般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的笑容。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多想冲过去，大声告诉她：娘，无意会保护你，照顾你，只要你对我有一点点爱，不，不，只要能时常对着我微笑，我就满足了，无悔了……
    娘，你知道么？我有多想得到你的关注。多想爱你，只要你给我一点点可以爱你的理由……
    只是，当年，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努力咬紧牙关，狠命控制自己蠢动的心。因为，我知道，我如果这么做，得到的回应只会让自己难堪，让自己失望。这样的认知，让我恨入骨髓。
    阕梦执。这个世间最该爱我的人，却总是对我漠视！
    那年的除夕，漫天的烟火在空中如花朵一样放肆盛开，清浅秀气的雪花悄悄落上我的衣襟，一时无声，一时簌簌。
    而当时的我，只觉得冷，分外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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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疑惑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一脸期待的人，并没有依言打开眼前的盖子。
    他笑着替我揭开盖子：“去年今日，我做了碗面送去你府上恭贺你的生辰，你有事出府，没吃上。今日总可以了。祝你福寿双全。”
    碗中的面细如发丝，乳白的骨汤，上面飘着嫩绿的香菜和葱花。三月初五，我的生辰。很可笑，活了二十二年，这是第一次吃上旁人为我准备的长寿面。在秋府时，谁记得大年初四是我的生辰呢？可是，现在一个旁人却记得我的生辰，并且亲自做了一碗长寿面给我。一个旁人而已。为何会对我如此用心？
    在这个世上，一个人会无条件、无目的地对另一个人好么？
    我用筷子轻翻了一下面，低声道：“我不喜面食。”
    他温和地说：“还是尝尝吧。或许你会喜欢。我陪你一起吃。”
    我捞起一筷子面塞到嘴里，他在一旁静静陪着我吃长寿面。
    面的滋味香滑，吃到肚里，全身都是暖的，其实是骗他的。二十二年来，我一直期待娘能陪我一起吃碗长寿面，期待爹能陪我一起吃，最终希望变失望，失望变绝望，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亲自为我做了一碗长寿面，愿意陪着我一起吃。而我却只想离开。
    是的。该离开了。
    不管他是何原因，有何目的。我只想离得远远的。
    有些事，有些人，我不愿靠近。因为，直觉告诉我，若放任某些事，放任某些人。我，会万劫不复。
    当晚，我悄然离开了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
    月色很好，铺满下山的山涧小路，可我依旧只能看清眼前一点的路，前方尽头有什么，我看不清。无法看清。就仿佛这跌宕起伏的人生，怎么也看不清。
    新年时节，山下小镇上，户户门前都挂着巨大的红灯笼，温暖的红光映晕在街道上，空气中飘着浓郁的各色香味，一切都是温馨甜美，抬眼处手一掬就是满手家的幸福，可低头处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随，随着灯光忽强忽弱，瑟绰晃动。
    触手可得的幸福，离我却是那么遥远。
    我怔怔望着从我身旁走过的一对母女，大手拉着小手，母亲温柔得笑看着自己的孩子从我身边走过。那么地幸福，幸福地让我觉得刺目。
    要去哪里？能去哪里？
    有人在找，有人在逃，而我能在哪里落脚？
    我坐在路边，笑着抚额低叹。眼侧过望到左手手腕处的一道暗色疤痕，怔了怔。
    几滴水渍落到我的手上。我仰起头，眯着眼望了望天际。渐渐亮的天又黯淡了，显然将要下雨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世界，坐在原地。一旁匆匆的行人因躲雨，脚步更是匆匆了，我就这么坐在路边，任由行人从身旁擦肩而过。我静静地打量着行人，这些来来往往的行人有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和我有关。所有的人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行色匆忙。
    天上不知何时起，飘起了细细的雨丝，蒙蒙的小雨，柔柔地抚弄着我的肌肤。
    这湿湿的天，这湿湿的地。以及我无以明状的心情。
    捏了捏已被雨丝湿透的衣服。我笑了笑。
    路上的行人早已躲至别处，我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路边，低头望着地面。
    耳中听到一阵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嗒嗒嗒’，像是敲在心上。
    我抬起脸，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缓缓而来的身影。漫步在雨中，手中撑着一把与他衣服同一色的伞。
    他的面容渐渐清晰。
    眉如远山秀，目似春水流。
    身姿俊雅若芝兰玉树。
    他只是静静站在我对面，我却觉得春寒料峭的三月已走远，迎来的是温暖明媚的四月天了。
    然而此时的他，目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一丝疲惫，一丝苦恼。
    “为何不告而别？我哪里惹你不快了么？”
    我淡淡道：“那不是我的家。打扰你那么久，无以为报，只好离开。”
    “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你的家。”
    “它不是。”
    他望着我，低道：“你就这么想要离开，这么迫切地想要离开……”
    他的目光是如此忧伤，就连雨丝也忧伤起来。我掉转视线，默然无语。
    千思万感，千头万绪，也可以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直到红尘尽头碧空落幕，无数天花寂寞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