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顽劣新妇 第五章 人不如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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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公子怔在原地,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很多个念头,犹如隆隆阵雷滚滚而来,却什么也抓不住。抬脚追了几步,想起来,赶忙向身后随侍们使眼色。侍卫首领会意,立刻闪身拐进一条夹巷,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另几名侍卫押着那名流浪汉十分累赘,见素衣公子看过来,忙向他请示:
“少主,这个人怎么处置?”
素衣公子一面挥手,示意随侍们将流浪汉放了去办正经差使,一面抬脚继续前行。侍卫们得令,将粗汉一把推在地上,鱼贯消失在夹巷里。
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
等到夏长盈听见粗汉闷声跌倒,脚步猛然一顿,素衣公子已经追上了她。粗汉倒在青石路面上半天也爬不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夏长盈扭头望望粗汉,走几步,再扭头,发现他仍然倒在地上。想了想,她横眉从腰带中抠出石子样大小一块硬物全力向他身上砸去。
“下次看见本公子记得绕道走,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白花花的石子儿闪着银子特有的光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打上粗汉肩膀,弹开去,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向他手边,看起来至少有二两那么多,足够他吃上十天半月了。素衣公子心里一窒,深深地看向夏长盈,却见她毫不以为意,一副打中了、打死人不偿命的解气样子,走得那个摇头摆尾,那个神气,不由得忍俊不禁,伸手在她额角弹一个爆栗,嗔道:
“你这么个打法,人人都要向你前仆后继!”
极亲昵的口吻和举动。
夏长盈心里莫名一梗,展开折扇猛摇几下,勉强向他戏谑一笑,不动声色地闪到云锦身边去,离他远远的。云锦见夏长盈靠过来,当着素衣公子的面与自己衣衫擦着衣衫,连忙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与她保持一拳之距。
素衣公子何等聪明,见夏长盈这般举动,只好放慢脚步走在她们俩人身后,暗暗为自己的唐突举动后悔不已。
三个人各怀心事,两前一后走到栖风楼,侍卫首领早候在门口,望见他们,迎下台阶,转眼之间与素衣公子交换过眼神。
天色尚明,栖风楼里人影稀疏,姑娘们大多待在房里休息、练习弹唱,这样的时间,楼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也就用不着怎么清场。
一行人却不去云锦姑娘的住处,尽跟着侍卫首领往最上好的雅间里走。大厅里,难得地安静,夏长盈好奇地左顾右盼,这会儿又将扮成陆沧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一路走,一路感叹。
“果然是个销金窟,连圆柱上的雕刻也这么细致!”顿了片刻,强调,“姐姐,我没银子的,你请我来,你做东!”
云锦闻言深甜一笑,将眼眸觑向素衣公子——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富贵?既然来得,又怎会没有银子!
素衣公子接上云锦的目光,顿了顿,头一次向她翘起嘴角。只一霎,云锦心里一跳,再凝神细看时,他已经转过脸去,淡淡地提醒夏长盈:
“刚才好像有谁说要拿什么秋节雷雨图真迹给我看来着!”
“糟了!”
夏长盈右手一扇柄敲在自己左掌上,疼得直咧嘴。素衣公子在一旁跟着心惊肉跳,不知道她怎么下手这么狠,想要拉过她的左手来看,却不敢再造次,只得勉强笑着站在原地看她。
夏长盈一面抬手在唇边呵气解疼,一面心急火燎拿扇端去勾素衣公子衣袖,勾住了便往外拽,想起来,又觉不舍,转眼依依笼住云锦,眸光又湿,老半天才说:
“反正我已经知道你住在这里,想你不过了,就来看你!”
举重若轻,说得跟日常串门子一样。
从来没有哪个男子用这样的口气对云锦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你不过了就来看你,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云锦原本惋惜觑着素衣公子暗叹失之交臂,此刻对上夏长盈转过来笑意盈盈又有些惆怅的眸,不禁怔在原地,懵了。缓缓地,两团红晕浮上她面颊,越来越艳,渐渐火烧般蔓延。
不是没有心动过,只不过,到了现在这般年纪,什么冷暖也看惯,已经很难再相信什么,更何况与他仅仅是萍水相逢。
不欲当真,云锦心里千壅万壑只觉愁肠百结,却仍是,清醒地,某个深渊里,似有一丝真心摇荡,于是,她对着夏长盈,不知不觉笑了:
“既然已经来了,也不在乎多待一会儿,小公子不如先疗伤!”
疗伤要紧,素衣公子赶忙点头称是,停住脚步。
二层环廊深处,一个橙色身影悄然探出头,视线顷刻粘在素衣公子身上。
见素衣公子不走了,夏长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执扇愈发用力,一对清水眸子紧张地瞪着扇端,不知道那截衣袖会不会被她勾破。
“你到底走不走?”
扇端勾扯处,流岚衣帛裂出一小道缝隙,再扯,提花裂开,裂缝就明显了。
夏长盈不得已住了手,转眸环顾大厅,处处雕刻精美、手工别致,是个人就不舍得走,忍不住横素衣公子一眼,冷哼一声,决然将扇子从他袖口抽出来:
“你就在这里玩个够吧,也别看什么无涯公子的真迹了!”
说完,昂首挺胸就往外拔步。走了两步,身后还是没动静,他似乎无所谓看不看她那幅真迹。顿了顿,气势跨下来,夏长盈停下脚步,再次转回到素衣公子身边,伸手隔着袖子死皮赖脸拽住他的手腕往外扯——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讹到他那幅画!
“走了,走了,小心这销金窟把你连皮带骨头吃下去!”
小手扣得极紧,贴在素衣公子腕上,未能环握。
素衣公子被她握着,隔着衣帛,手臂还是顿然一酥,一股电流顺着经络串遍全身。
看来,是该以退为进,他笑,垂下眉眼笼住那只纤素小手,心襟摇荡,说不出地愉悦。
“公子!”
两人正拉扯得热闹,青丫头突然从栖风楼正门口冲了过来,脸色苍白。她身后,跟着两名侍卫,其中一个抱着那只雕花绿檀木匣子。
夏长盈听见青丫头喊,暗叫一声不好,急得几乎跳起来,顿了片刻,眼珠一转,甩开素衣公子的手,步步生风迎向青丫头,摆出公子架势:
“青儿!”青姐姐也不叫了,一扇子磕在青丫头头上,“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跟着生人走?万一碰上骗子坏人,把你拐去卖了怎么办?”
“小……公子,他们说你受伤了!”
青丫头不吃夏长盈这一套,扯起袖子就要看她手臂上的伤,想了想,大庭广众地,不大方便,便又停了手,只紧紧钳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门外拽,一面小声在她耳旁吓她:
“快和我回家去,看我这回写不写信告诉姑爷!”
“疼!”
夏长盈跨下脸来,两眼忽闪,撅起小嘴可怜巴巴地叫。青丫头知道她鬼灵精,一松手,不知道再怎么捉她,但听她这么嚷,还是不忍心,连忙抬起她的手来,看手腕有没有被勒红。
只一转眼,夏长盈就串了出去,躲到云锦身后,环起她的胳膊对青丫头叫:
“反正你也来了,我要这个姐姐帮我疗伤,还要这个姐姐帮我补衣服!补好了,才回去!”
一面说,一面接上素衣公子要笑不笑的一双眼眸,拼命横眉瞪他——谁让他把青姐姐带到这里来了!
素衣公子忍俊不禁,噗哧笑出来,转面对向云锦使眼色。云锦见他要留下,再乐意不过,立刻殷勤地引着夏长盈往二楼雅间里去。夏长盈跟着云锦,一步三回头,不断忐忑地望向青丫头。青丫头见夏长盈越离越远,急了,抬脚追上来,却被素衣公子堵在楼梯口:
“在下有一事不明,想向姑娘请教,正好容云姑娘替你家公子疗伤!”
素衣公子言谈举止虽然儒雅,态度中一股子逼人气势,却容不得人忤逆。青丫头不知他什么来头,想着小姐若不愿意,谁也弄不回她去,只好点头同意,随着他上楼。
一行侍卫跟在他们身后鱼贯而上,个个人高马大,却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青丫头微微侧目,暗暗直觉素衣公子威势迫人,来头一定不小。
夏长盈紧跟着云锦,转过楼梯平台时瞥见青丫头也上来了,正与素衣公子小声交谈,心里略微一宽,眸中浮起些笑意。但,当着青丫头的面,到底不敢在青楼里造次,只规规矩矩扮她的沧哥哥,将锋芒都敛了起来。
与云锦一前一后走上另一跑楼梯,上至顶端,侧廊里突然袅袅走出来一个橙色身影,哎哟一声夸张地跑过来,扯起她沾染血污的衣袖直叹:
“公子受伤了!”
语调里透出说不完的热情,仿佛和她已经认得几十年了。
夏长盈好奇地转眸,见那橙衣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却生得异常艳丽饱满、嘴巴甜得淌蜜,一出来,就抢尽了云锦的光彩。
半跑楼梯下,素衣公子应声扬起眉眼,静静笼住橙衣少女,见她在夏长盈凝神注视下更加眉目张扬、春风得意,忍不住侧过身子,将眼冷冷地横向侍卫首领。只一眼,那些身形高大矫健的侍卫们立刻忏愧地垂低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侍卫们提前赶到栖风楼,就是为了事先打点好一切,让闲杂人等自觉回避。这种事,他们做惯了的,从来也没有碰到过什么大胆刁民,再加上,栖风搂此刻人影稀梳,所以才大意了些,没有安排人手巡查清场。
回廊上,眼见夏长盈目不转睛胶住橙衣少女看,云锦心里蓦然一沉,脸色堪堪白了。橙衣少女却如同没有瞧见一般,极尽亲热地向她笑:
“姐姐快带公子去最好的雅间,我这就去取药,还有替换的衣裳!”
说着,扭身急匆匆地去了,一副与人分忧的赤诚模样儿。
侧目深深地望向橙衣少女咄咄逼人的背影,云锦有些晕眩,她知道即便在她年轻与她差不多大的时候,她也未必能与她一较锋芒。
“姐姐,她是谁?”
夏长盈目送橙衣少女走得远了,转回脸见云锦甜柔的目光堪堪晦暗,脸色煞白,忙抬手扶住她。
云锦回过神来,垂面惨淡一笑:
“她,是栖风楼内定,下一任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