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沧脸色赤红，告辞的话也没一句，也不招呼随从，一马当先驰离别苑，顷刻没了踪影。众亲卫面面相觑，只得纷纷上马。临走，打头的副将骑在马上，向陈伯拱手揖礼，打马跑了几步，忽又勒缰，在那直立踏燕的马背上扭转头，向陈伯身后的两名中年护院男子使了使眼色，见他俩人拱手抱拳点头，这才一抖马缰，掣驰而去。
    一队人马紧跟其后，骑姿一个赛一个飒爽。
    华树如盖，陈伯站在苑门前，望着一溜儿尘土渐渐息了，忍不住叹：
    “冤家，真是一对活冤家！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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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陆沧的面色都不见好转，额头深锁，双眸喷火，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咬牙把气全撒在胯下骏马上，就没见他手里鞭子有缓过的时候，还隔三岔五吆叱一声，真是破风滚尘，声似雷霆，鞭如闪电，汗比疾雨。马儿无端端被他累个半死，连带着众亲卫饭也顾不上吃，跟在他身后拼命打马，才勉强没被他甩脱。
    如此不要命地狂奔，天还未黑，一行人已经到达途中第一个驿站。
    这里，正是夏长盈不肯下车吃饭，躲在马车里与陆沧赌气的地方。
    陆沧一气飞驰，直冲至驿站入口才猛然扯住缰绳。马儿再不堪忍受，长声嘶鸣，将午后清朗的天空狠狠划破；铁蹄高扬，再近一分便踢在竹网篱笆上，落地时万钧之势简直要把整座驿馆也给踏平了去。
    驿站里立时跑出来几个驿卒，站在檐下战战兢兢地向来尘张望了好一阵子，见他们个个来势汹汹，尤其是打头这个，更是凶神恶煞，却并无毁坏房舍，堪堪将高悬的心放下些，仔细打量了片刻，一个驿卒乍然认出陆沧来，拍起大腿一边叫一边抽气笑：
    “原来是陆将军！陆将军赶路急，吓坏小的们，还以为海盗来了！”
    说着，几个人早哄笑起来相互捅胳膊拐。
    方才无事，他们几个正在驿馆里谈论泗州沿海海盗肆虐的事，正说到这帮海盗不光抢掠过往船只，也上岸烧杀虏掠，如何穷凶极恶，如何罪犯滔天，可不就被陆沧那股子狠劲儿给吓住了。
    亲卫们跟在陆沧身后纷纷下马，驿卒们忙将他们往驿馆里让，一时驿馆又热闹起来，马夫牵起湿漉漉的马匹往马厩里走，一面走，一面惊乍不已。
    陆沧浑身湿透，几缕乱发汗涔涔贴在额上，尤在滴水，紧身骑装更是绷得片刻便要撕裂一般，衬着他勃怒幽邃的双眼，撒气铿锵的行姿，怎么看怎么狂野逼人。他疾步冲到屋檐下，却猛然顿住，转回身往院子里望了望，篱笆树下，正是当日夏长盈车内掀帘与他对望的地儿。忧怒眼瞳霎那缩紧，半晌，忽又神采一跳，他随即松开面容，勾了勾嘴角，起兴对走在身侧矮他一头的驿卒说：
    “有什么好酒，送上来一坛！”
    亲卫们不知他何以心情又爽朗了，也不敢多嘴一问，只能相互传递眼神，默默跟着他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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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陆沧已经离开留郡好几日。这天下午，别苑西北处垣墙外传来一声惊呼：
    “小姐，小心啊，小姐，啊——”
    高树杈上，夏长盈敏捷地顺着绳子滑下地面，仰面对着墙端探头张望的青丫头挥手，又拿折扇狠狠地敲了敲惊乍尖叫的紫衣丫头，凶她：
    “叫什么叫，生怕人不知道我跑出来了！”
    紫衣丫头赶紧抬袖掩紧嘴巴。
    青丫头一面将绳子收上去，一面在墙头小声嚷：
    “小姐，别太出格，要不然不等你休姑爷，姑爷先休了你！”
    夏长盈早走出好几步，听见青丫头打趣她，也不回身，竖起右手当空摆了摆。
    紫衣丫头赶紧亦步亦趋跟上去。
    反正当下人的就是里外不是人，顺了姑情又拂了嫂意。青姐姐是小姐娘家带过来的人，自是不一般，就算犯错也不见得受罚。而她只是个新来的小丫头，若得罪了公子，吃不了兜着走。可如今，公子又不在……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小姐喜怒无常，难以琢磨。
    就说前两日公子离开留郡吧，小姐不单不送，还发了狂一样亲手劈了清河无涯的门匾，院子里她爬过的大树也命人砍了！小脸气得一颤一颤，说什么以后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清河无涯，否则男的卖去当象姑，女的卖去当娼妓。听听，这是什么话！真不知她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可以说得面不改色一本正经。
    随之，她点名让她专门在清河无涯侍候，那对伶俐眼睛里面晶璀璀的光芒，看得她心里直起毛。
    她就直觉没好事，准没好事！
    果然！
    穿过街巷，夏长盈首要目的地是裁缝店。她要买套成衣男装来穿，这样，就不怕在外面玩的时候碰到别苑里的人了。
    紫衣丫头耷拉着脑袋跟在夏长盈身后，就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高兴，步履轻盈，左右顾盼，两只宽袖随着她奔跑不时扬起来。她简直就像一只到处乱飞的蝴蝶，对每个小摊贩都充满了兴趣，东飞一阵、西歇一阵。
    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逛了大半个时辰，什么也没买！
    紫衣丫头怨念地望一眼夏长盈，她此刻正蹲在街角和一个小贩说话，雪白的裙摆拖在地上，全然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仪态。紫衣丫头挺挺胸脯，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规规矩矩在夏长盈裙摆旁边立好，省得哪个没带眼睛的人一脚踏了上去。
    紫衣丫头身后忽而转出来一位素衣公子，流岚色的衣衫上提着密密的朱雀纹，银丝线点缀其间，提出高亮，随着光影的变换，流淌出别样韵律的美。这位公子看起来年纪比陆沧稍长，眉目修顺，鼻梁挺刮，唇角柔和，发髻上束一根同色同纹的丝带，垂下来，轻轻摇摆，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物。
    他走得温文闲适、如沐春风，遇到打眼的货物，便收起折扇，用扇端替手，拨弄着细细看。大街小巷的小商小贩都争相伸长脖子向他望，他走一路，他们的脸盘子就和向日葵一般跟着他转一路。
    满街都是买东西游逛的人，紫衣丫头肃立直站，格外打眼。
    素衣公子擦过她身侧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回眸之间，紫衣丫头脚下雪白的身影翩起来，一旋，拐进侧街，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回头明明是为了打量紫衣丫头，此刻却只觉得那个雪白的侧影惊鸿一瞥，好不醒目。
    紫衣丫头也赶紧往侧街里拐，临了下意识地往素衣公子这边望了望，见他两眼直直地胶着这边，连忙垂下头快步闪离。
    素衣公子这才醒悟，抬脚追上去。侧街里人流如织，独独不见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他有些惆怅，又兀自笑起，转眼望见远远跟着他的暗侍要冲过来，连忙向他们摆手制止，又立了片刻，仍旧不见她俩人出现，只好悻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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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许远远地跟着我，跟丢了就自己回去！”
    夏长盈从裁缝店试衣阁里走出来，将一捧衣裙丢向紫衣丫头，呼啦一声打开折扇，神气地扇了扇，束发的鸦青丝带立刻和她额角的散发一起飞舞。
    “小……”
    “应该叫公子！”
    紫衣丫头张了张嘴巴，立刻被夏长盈打断。
    这个少年真地是小姐吗？
    双眉如剑飞入两鬓，双眸凌利锋芒毕露，挺立轩昂，洒脱不羁，勾在嘴角的笑意戏谑狂放。这个，小姐的眉毛不是这样的，小姐的眼神也不是这样，小姐的姿态更不是这样，还有小姐的声音……
    “小姐？”紫衣丫头狐疑，探头往试衣阁里张望，“为什么只许我远远地跟着？”
    “紫苏！你给我闭嘴！不想叫我公子就干脆什么也别叫！”夏长盈呼啦一声合上扇子直直往紫苏头上敲去，急得要跳起来，这一回眼神像了，姿态像了，连声音也变回来了，“人人都见我们一道儿走，一道儿进来，我要还和你一道儿出去，一道儿走，那我不是白换装了？！”
    那眉毛应该是贴上去的吧！
    紫苏立即抬袖捂住嘴巴向夏长盈拼命点头表示顺从，一对眼睛瞪得贼圆，只盯住她的剑眉看，眨也不眨。夏长盈不满地横了她一眼，又呼啦一声打开折扇，一边扇，一边步步生风地走出裁缝店，重新拐回正街。
    那姿影，那气度，那风流……
    完全变了一个人！
    紫苏难以置信，小姐扮男人怎么可以扮得这么像呢！
    就眼见越来越多的女人堪堪将小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