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顽劣新妇  第三章 别时难离 (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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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早,夏长盈睁开睡眼,床帐里光线尚暗,她一轱辘坐起身来,撩开帐幔,白光乍现下似乎有片湛蓝衣角从月洞门边晃过。她跳下床,光着脚丫追出去,厅堂门扇关得严严地,哪有人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伸手拉开门扇,院子里也空空的,她放声叫“青姐姐”,也没有人应。
    倒是难得地清静,诺大的院子,一个下人也没有!
    时值夏末秋初,晨风劲爽,吹来,树梢枯叶呜啦啦飞起,漫天旋落,纷如落缨。夏长盈乍见还喜,裸足奔下石阶,追着风儿抢向一片落叶,乌亮发丝高扬,羽白亵衣鼓动,一双纤足白嫩粉莹,堪堪跃在湿润的泥地上,她却丝毫不以为冷,反觉沁凉有趣。
    立在庭中,她一时端详手中叶子,黄绿相间,虫洞斑驳,一时仰望群叶共舞,蓝天为幕,云霞为帷,红绿之间,万种秋色仿佛皆是从树根处涌出,蜿蜒过纵横枝桠,洇入碧绿千叶,又抛向云霄漫天撒落。
    望了一会儿,望得高兴了,清水一样的眸子里就转出流丽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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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沧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玄色骑装,早膳也顾不上吃,抬脚就往清河无涯这边来。
    驿站车夫昨日下午已经驾车北回。他的亲卫们整装待发,正聚在一起最后美餐——北返帝都他们将日夜兼程,三日后到达军营才能好好修整。
    朝阳从垣墙边露出一线金红,西院里的景致披着五色烟云,愈发秀丽。陆沧顺着游廊走了几步,想着离别在即,恨不能将时间死死拽住,即使脚不沾地跑,也不耐烦,便干脆跃上廊亭屋檐,向着清河无涯直线飞去,一路只在中途借了一次力,再落下,竹林已经近在眼前。
    “陈伯,昨儿晚上姑爷在小姐房里待了一夜,这下好了,他们总算成了。”
    竹林里传来青丫头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喜悦。陆沧闻言一个踉跄,忙伸手扶住一杆翠竹,玉树临风站好,怎么样也不愿让别人看出来他其实还没有和夏长盈行过夫妻之礼。
    突然,竹林后院子里传来丫头们的惊呼:
    “夫人!”
    “夫人怎么上去的?”
    “怎么办?!”
    “快去叫公子过来!”
    “夫人小心!”
    接着就传来夏长盈不耐烦的喝斥,竭力做出凶恶之感,偏偏字字吐出来都嫌珠圆玉润:
    “谁也不许去!还有,都说了不许叫我夫人,要叫小姐!小姐!记住了没有?”
    院子里的丫头们不敢再乱嚷,静了一会儿,里面又传出歌声,婉转悠扬,绕着垣墙屋脊和树梢萦绕不绝。陆沧竖起耳朵来听,是一首江南小调:
    “宅间十亩绿桑园,采桑姑娘已空闲。走吧,咱们一道回家转!
    宅外十亩绿桑林,采桑姑娘一群群。走吧,咱们一道回家门!……”
    “看样子,姑爷还没制住我们家小姐!”陈伯走到圆月门边向青丫头叹,“如今夫人不在了,谁还能把她从那上面请下来?”
    陆沧大窘,重重咳嗽一声,端步而行:“你们先下去吧!”
    说完,他极力挺起胸膛,从他俩人之间穿过。
    走进圆月门,一眼就望见垣墙边参天古树上坐着一个纤巧人儿,羽白的衣摆上兜着满满一兜树叶子,手里拿着一根拇指粗的枝条,一面轻轻抽打身侧的枝桠,一面欢笑高歌:
    “你的衣领色青青,我心惦记总不停。纵然我没去找你,怎么不给我音讯?
    你的佩带色青青,我心思念总不停。纵然我没去找你,怎么不来真扫兴!
    独自徘徊影随形,城门楼上候传音。只此一日未相见,怎么好比隔三旬!”
    唱着,还随手抓起一把树叶子往下撒,对着一群引颈相望,焦急却不知所措的丫头们叫:
    “来抓呀,看你们谁抓到的叶子最多!”
    一院子的晴空,被她摧得满是落叶飞旋,看那枝条悠然打在树梢上,陆沧不禁奇怪,怎么那树上还有那么多叶子呢?难道这叶子会不断从枝桠上长出来,所以怎么掉也掉不干净?
    “公子!”
    还是紫衣丫头眼睛尖,眼角余光瞟见陆沧,立刻转过脸来向他求救。夏长盈坐在树杈上,仔细看了她一眼。
    陆沧挥挥衣袖,丫头们跟串通好了似的,顷刻之间跑得没了踪影。
    夏长盈举着枝条坐在树杈上静静看他颐指气使。空中最后一片树叶掉落在地面上,打了个旋。他走到了树下,向她扬起脸。
    极其阳刚俊朗的脸,剑眉飞入两鬓,英气十足却并不显得粗犷。眼眸形如羽翎般细长,末端微微翘起,似是桀骜。眼底清澈,眼瞳晶璀,眸光如炬。鼻梁高挺,口角分明,笑起,嘴角总含着戏谑之感,极尽风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已经将怨恨和委屈宣泄干净,此刻,夏长盈望着陆沧,不再执意将自己劈成两半,一半知道他是沧哥哥,另一半却坚持他不是沧哥哥。
    他其实,真地是沧哥哥啊!
    那眉眼,那轮廓……
    只是,他身上的年少轻狂和恣意,凡事追求尽兴的洒脱,还有棱角和新鲜,还有,还有许多许多说不出来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时间真地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夏长盈痴痴地望着陆沧,良久,叹出一句。
    这是重逢后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陆沧原本欣喜万分,结果她冷不丁儿叹出这么一句老气横秋的话来,他立刻拉下脸,恨恨地向她威吓说:
    “你要自己下来,还是要我上去把你弄下来?”
    “哼——”夏长盈见他方才还笑意盈眉,顷刻就变了一张脸,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顿了片刻,突然撒气将一兜树叶向他罩头扬去,一边扮鬼脸,一边**枝条叫嚣,“你上来呀,你有本事就上来捉我呀!”
    就不信他现在还会像个顽童一般去爬树!
    陆沧见她在树杈上张牙舞爪,一副我不下来你奈我何的样子,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把什么也忘了,在树下叉起腰来,指着她叫:
    “你不下来是吧,你等着,我就不信收拾不了你!”
    说完,竟虚把衣袖一捋,当真手脚并用爬起树来。
    夏长盈一见他真个儿爬了上来,还速度不减当年,尖叫一声向他劈头丢去手中的枝条,爬起身来,抱住头顶的树枝,赶紧往更高的地方爬。
    论爬树,陆沧是夏长盈的师父,三下两下就爬到树丫上站好,一把揪住努力上进的夏长盈,拦腰箍着跃下树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就用不着爬树。
    夏长盈突然离了树梢坠向地面,还以为他扬手将自己摔了出去,想也不想,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尖叫一声闭紧双眼,待到双脚踏实地面,才明白过来,转眸狠狠剜他,尤不解恨。
    “盈儿,我要走了,你不要太淘气!”
    陆沧开口,语调却十分柔软,目光跟着从所未有地潋滟。夏长盈呆呆地望住他,被他一把揽紧也未回神。鼻端满是他身上淡淡的松木墨香,她心里一热,反手环住他:
    “沧哥哥!”
    良久,他松了手,温和地抚了抚她头顶,转身向圆月门走去。
    高髻峨冠,巾纶玉簪,虎背熊腰猿臂,紧身骑装绷在身上,窄袖处皮甲护腕,玉带压着皮束腰,腰下,衣摆在腰侧开衩,随他疾走猎猎。
    世间再没有的顶天立地、风姿卓绝。
    那是她的沧哥哥,却再也不是她的那个沧哥哥了!
    夏长盈惆怅地望着陆沧的背影,想起来,忍不住追出两步,将手筒在嘴边向他叫:
    “沧哥哥,日后你若碰到喜欢的姐姐,我许你,可以娶她!”
    话音没落,一个玄色身影一晃,陆沧已经到了夏长盈眼前,满脸怒容,恶狠狠地攥起她的手:
    “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待在别苑,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别做,什么树啊房顶啊,你千万别爬,被我知道了,立刻绑你回帝都去!你别妄想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我的消息灵通着!”
    “你!”夏长盈被陆沧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退缩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跳起来,一边挣一边横眉嚷道,“你凭什么呀,你别忘了,你答应乖乖听我的话,我才嫁给你的!”
    “是吗,你也会说,你现在这样算嫁给我了吗?”陆沧瞪着夏长盈一副无辜不解风情的样子,双眸恨不能喷出火来,“你从了我,跟我回帝都,自是你说东我绝不向西!”
    说完,陆沧一手拦腰提起夏长盈,一手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压在树干上,低头就去啃她的脖子。夏长盈登时惊了,挣了几下挣不开,小脸立时涨红,睫毛一颤,珠泪就滚了下来:
    “沧哥哥,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陆沧的手臂绷得更紧,猛然攫住她的唇啃吮舔咬,狂乱烈火烧得他浑身血脉喷张,心胀得就像要炸开似的,怀里的人却越来越软,仿佛连柔嫩骨头也化成了水。一片树叶落在陆沧身上,又是一片,忽而风过,满院纷扬。他直起身,堪堪喘息,再无力一望,撒手放开夏长盈,任她在他身后顺着树干滑坐向地面,转身一跃而出清河无涯,连好端端的路也不忍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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