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安陵城门外的矮坡上坐着，抬头看万顷蔚蓝中的白衣苍狗，竟想到袁盎的那句话，执着亦是如此可怕啊！我不禁喟叹，我对他的执着，他对梁王的执着，师父对仁义的执着，让我们彼此牵扯着，谁都遂不了谁的愿。
    我起身，见有一人自城内遥遥而来，不禁心中窒痛。须臾我猛然提剑点地飞身冲向那个身影……就在我要拔剑之时，赤霜突然出现横挡在我身前。
    “阿麂，你为何执迷不悟？”他怒斥，痛心疾首。
    “赤霜你快闪开！”我大吼，鹿鸣已然出鞘，精光四溢，嘶叫不已，妄图洞穿阻挡在它眼前的一切。
    赤霜提起他的墨眉剑却不出鞘，死死架住鹿鸣，双眼通红：“我说过，只要有我在，就不准你杀袁盎！”
    “你再挡着不是救袁盎而是害死他了，来取他性命的不只有我！！”
    乘赤霜分神，我一跃而过，可依然晚了一步。
    这个名动一时的两朝名臣此时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之中，身旁是刺客丢弃的剑，崭新锃亮，在夏阳的照耀下泛着刺目的光芒。
    那人的速度很快，绝不在我和赤霜之下。所以，此时安陵城门内外的行人看到的是倒毙的袁大人以及一对执剑的男女，人们喧嚷喊叫起来，既惊惧又愤怒。
    我蓦地疯笑：“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赤霜被我的笑拉回神，他一把抓起我的手：“还不快走，等着替别人顶罪？！”
    难怪公孙癸要来找我们！
    一道闪电划破无边黑暗，短促有力的光亮映得身边赤霜竟是一脸惨白。雷声震耳，大雨倾盆，如无数捕手喧嚣而至，抓得我周身悚然冰凉。躲在莽丛中的我从未如此心悸，赤霜啊，我怎能牵连了你？！
    轰鸣的雷声是天子之怒，它弥漫在整个大汉上空，让你无所遁逃，震颤心房。
    连日来我与赤霜为了躲避追捕每一步皆如履薄冰，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这就是挑衅那个未央宫主人的后果吗？！当今圣上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虽有七国之乱的兵燹屠戮，却实是个清静恭俭的温和天子，如今对我俩不遗余力的追捕，凌厉而凶猛，真应了袁盎的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乃咎由自取。
    赤霜说公孙癸真正的狠心，并不在骗我们杀袁盎，损了侠士的仁义，而在将我们拖进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罗网，一个万劫不复的火坑，那就是储位之争，天子最敏感最厌烦他人插手的事情。
    坊中流传窦太后劝当今圣上千秋万岁后，将皇位传于梁王刘武并非空穴来风。袁盎等人正是据理力争，劝谏太后断不可兄终弟及，因而得罪了梁王，使得想在梁王面前邀功的公孙癸欲置其于死地，替梁王出口气。
    袁盎两朝名臣，居家后圣上还时时向他问策，足见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久前，圣上刚立了胶东王为太子，其间亦是经历了不少尔虞我诈，人情炎凉，此时袁盎又因储位前事被杀，圣上哪有不怒之理？！
    公孙癸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非找他信任而擅杀伐之人。
    又一个惊雷在我头上炸响，纷乱的脚步声踏破雨夜，越发近了。
    公孙癸啊，你应该也知道，天颜震怒，为你挥剑之人纵然再有本事，或恐永远不得回还！你真的忍心……
    我终究舍不得……
    我握紧鹿鸣看一眼身边的赤霜，一片黑暗中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他也正看着我，目光灼灼，要刻入我的骨髓。
    “阿麂，忘了他吧。”赤霜低沉的嗓音让这风雨飘摇的滂沱夜晚恍然成梦泽，“回去好好照顾郭师父！这是我们欠他的。”
    这个“我们”到底指谁？
    “嗯。”我轻应，运气于指。
    赤霜，我不能再欠你，我还不起了！！此时此地，纵然豁出性命，我也要保住你！
    “阿麂！”他的声音在我耳畔恋恋不舍，我却似又闻易水悲歌，“好好回去，若能再见，许我娶你！”
    我一阵错愕，陡然心惊，却为时已晚。赤霜封了我的穴道，就像我想做的那样。
    我死死盯住身旁影影绰绰的男子。
    他，与我相识七载……
    他，任侠正直，伟岸豪迈……
    他，总把笑颜与生机留给我……
    我，有留给过他什么呢？！水痕布满脸颊，分不清是雨是泪。
    “放心，若不济，我不会供出他。”赤霜看着怔忡的我留下最后一句话，我诧异，羞愧，无言以对。
    赤霜潜伏至另一边的莽丛，纵身向西。喊叫声、脚步声、马嘶声衬着昏黄摇曳的灯火霎时纷乱一片，马上又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同被这雨水冲刷而去，不着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