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暝色轻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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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着严成打来的水,郑裕为白圭清了伤口也上了药,这套事情他显然已经做得极熟了,所以徐宸英和严成两个只在一边静立,根本插不上手。这个时候的白圭,睡得像个孩子,郑裕为他换了里衣,盖好丝被,面上满是疼惜和宠溺——似与往日白圭待他调了位置——然而这一切料理妥了,他回视徐宸英的眼神却是骇人的,看得徐宸英心里暗叫不妙,急垂了头不与他对望。
    “你的话我都听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今天不说清楚,徐相就不要回府了。”
    尽管不去看,可徐宸英周身已凛凛生寒。
    “既然朕已亲政,这朝里隐着的危局,就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让这些担子都压在臣子身上。”其实这臣子专指白圭一个,他和徐宸英都该明白,而这种场合,心照不宣或者更好,他抬手小心地抚了抚白圭的眉眼,看他睡梦里都一副让人悬心的样子,郑裕叹了口气,“我们到外面去说,严成你看着师父,他醒了就来知会一声。”
    向皇帝坦白交待,徐宸英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把所知的一切告诉了皇帝,甚至有些,是对白圭都不曾讲过的——这些会换来什么,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作为臣子直陈皇家诸多偏弊,雷霆一怒,延及三族,不是没有可能,他完全可以虚词巧饰,将皇帝听到的那几句话遮掩过去,可徐宸英还是想赌一赌,赌这个白圭教出来的皇帝会是个明君。
    皇帝一言不发地听完了所有的讲述,依然没有只字片言,这让徐宸英无从揣度皇帝的心思。此时的他反倒不似以往,将刻意包裹在自己身上那层官场习气都收了,露出原本的一派凛然来——说是视死如归或者不为过,徐宸英后来是这么回想的。
    “朕回宫了,不要告诉师父朕来过,让严成也不要讲。今天说过的话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朕不轻饶。”皇帝脸色平静地站起了身,伸手扶了徐宸英肩膀,把他原本半弓的腰扶得笔直,“代我照顾他,等他醒了逼他吃些东西。”
    望着皇帝远去,徐宸英竟也有了一种错觉,这背影的风仪气度,刚刚肩上传来的力度,都与先帝郑珽有了九分相似。他揉了揉眼睛,景象却越发模糊,原来自己不知不觉的,流泪了。这回一定有事要发生了,也一定是由皇帝做主的。
    严成抱着白圭那身血和酒污了的衣裳出屋,却看到徐宸英就守在这屋门口,坐在石阶上,背对着屋门,两手托着腮在望天,这情景把他吓了一跳,“徐相,您这是……”照往常的作风,这老爷子早就应该出府了,他可是从来不多呆一刻的主儿。而且,坐在这冰凉的石头台阶上这副样子,怎么说也大失百官首宰的威仪啊。
    徐宸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呼他过去说话,严成便走下两阶,猫着个身子。
    “陛下嘱咐了,别告诉你家大人他来过。”
    “徐相,大人他醒了,知道陛下来过。”
    “什么?这怎么可能。”他那时候明明迷糊得连人都不认。
    “老奴我也纳闷呢,可是大人就是知道,大人还问陛下几时来的,可见陛下来时大人并不知道。”
    徐宸英掸掸衣裳站了起来,他早就该知道,白圭和皇帝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稀奇,那两个人,心靠得太近了。
    白圭还在床上,围着被子的样子就像是屋檐上的猫一样,闭着眼睛蜷成了一团。徐宸英坐在他身边探他额头,有些烫,怕是过些时候会更烫。顺势拨了拨他额前散落的头发放在耳后,徐宸英有一瞬在想,当年的郑珽和现在的郑裕,是不是也常常这么看着这人的睡颜,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不觉间,白圭已经睁开了眼望着他,疑惑的眼神让他抽开了手。“不会喝酒还逞能。”他佯怒责他。
    “要是醉了便不会醒,那该多好。”白圭要爬起来,徐宸英却在他额头上盖了块冷水浸的帕子,要他好好躺着。
    “陛下来过,你怎么知道的?”
    白圭扶着帕子坐了起来,掀开被角,露出刚刚那条割伤了膝盖的腿,将白绢裤管卷了起来,“陛下裹的伤口我总还认得出,打的结是平的,还是当年我教他的。”
    徐宸英心上一凛,真想把他和皇帝的话说给白圭听,但这冲动他忍了,毕竟他们几人,包括赵锦,都是想保护他。告诉他,依他的个性,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赵锦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好得很,明日我带他来见你。”徐宸英按他躺了回去,又把帕子放了回去。
    白圭躺在枕上向徐宸英一笑,“徐相方才的话,其实倒有九分是真吧。”
    “你这人,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没有九分,但也有七分,不瞒你,我确实是那个意思。你要拐走大颢的皇帝也好,将军也好,都不是我徐宸英能原谅的,比起私交来,大颢的国本更要紧。”
    “多谢徐相以诚相见。”听了徐宸英这样的话,白圭并不觉得受了伤,反倒很感激,“幸亏当年先帝没有由着我铸成大错,否则今日无颜面对徐相了。”
    “就算先帝由着你,你也不会听任他由着你的,否则,你也不是你了。”徐宸英拍了拍白圭的手,立起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不管想不想吃都要吃,这可是圣命。”
    白圭苦笑点了点头。有些话,能跟徐宸英说开了,真好,能彻头彻尾懂他的,好像只有他。他和郑珽的事,他们的心思,他竟然都能读通。郑珽登位后,曾有一度白圭心情低落,因为他被郑珽偷偷安排住进了后宫,不再有往日的疆场纵马,不再有风光无边,就像一只被关进金丝笼的鸟。看白圭郁郁寡欢,郑珽心下不忍,留书一封令徐宸英辅助太子监国,便带着白圭寻了一处风淡景秀的所在,小住了月余,任朝里监国的人都找疯了也找不到,还是最后他们俩自己打马还朝,才了结了一段风波。
    其实,见了郑珽的样子白圭就知道,他们两个人不可能过回从前的生活了,他有他丢不下的东西,国家、臣子和百姓,他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要他为了自己放掉毕生功业,或者郑珽放得下,可他白圭却放不下,那样的郑珽,不完整。就算为了他而屈就一些,又有何妨,他已经包容自己很多了,为何就不能回报一次,所以,他劝郑珽重返朝堂,他也安然住进了忘忧阁,一住两年。
    白圭盯着帐顶一直出神,他在想什么,徐宸英看情形就能猜到。他捧了白粥、细点来放在桌上,依着皇帝的命令,开始“逼”他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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