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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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里宛如一摊死水,腐败肮脏以及淡漠至极。我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再不身为女子,踏入这后宫一步。”这是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宫女自杀前留的遗言。苏茉儿只看了一眼,就凑着烛台烧了它,什么话也没说。
时光,已经滑到了顺治四年的冬天。
七月,多铎加封了辅政叔德豫亲王,成了多尔衮的左膀右臂,再也没离开过京城。而最近,礼部新定条例摄政王对皇帝停止行跪拜礼。
“奴才见过摄政王。”苏茉儿在园子里见到多尔衮,立马跪下行大礼。多尔衮看着苏茉儿利索的行礼,他几乎听见了苏茉儿膝盖碰撞这石子路的响声。他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
苏茉儿一直跪着没起来,既不抬头,也不说话。膝盖疼的厉害,可她想,这样或许还好些,自己好歹还能感到疼,好歹还能长些记性。终于,多尔衮没说话绕过了苏茉儿,苏茉儿正准备起来,又听多尔衮说道,“你怎的穿的这样单薄?”
苏茉儿又狠狠的跪下答道,“奴才今日错估天气,穿少了衣服。”多尔衮轻声说道,“你这般不知轻重,如何伺候的好太后。我还误以为慈宁宫的棉服还没送来。”苏茉儿磕了个头回道,“奴才知错。太后的衣物早已准备好,请……请摄政王放心。”
多尔衮点了点头,即走。苏茉儿跪在地下,身子早已从里到外的凉透。身后有人抱起苏茉儿。苏茉儿回头一望,原来是豪格。他上月刚在四川射杀大西农民军首领张献忠。这次回来是领军功来了。
豪格蹲下身给苏茉儿捂了捂膝盖,“还疼么?”苏茉儿摇了摇头。豪格便扶着苏茉儿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路上宫女太监看到了也只是低头行礼,急匆匆走过,没人敢议论。苏茉儿回宫已近两年,除了跟多铎关系近,跟豪格也不再如以前那般水火不容,甚至还经常弹琴唱曲,喝酒谈诗,兴致到了,苏茉儿还写诗赠与豪格。
豪格从不问多尔衮和江南的事,苏茉儿心里也权当他都知道。豪格扶苏茉儿回到慈宁宫的小院,给她倒了杯热茶,“本来是与你辞行的,可却偶遇这事。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苏茉儿摇了摇头,“没关系。全皇宫的人都知道,排开了你,好像你不是这皇宫里的人了。离开皇宫这般美事,想来也轮不到你,刚好被你看见,正好拉你下水。”豪格笑了笑,“好吧。我就和你水里混着吧。”
苏茉儿放下茶杯问,“何时启程?”豪格想了想,“许是刚完过年。”苏茉儿点了点头,“那还不错,能蹭顿我的年夜饭吃。”“往年只有多铎有这福气,连太后想吃都得看你心情。幸亏近些年份我对你不错,否则,今年的年夜饭也够呛。”豪格感叹的说。
苏茉儿看了看屋里的摆设,多数都是多铎送的,可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却是豪格每次出征后带回来的,甚至有次还带回了一套苗家装扮,让苏茉儿好生高兴了几天。“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苏茉儿这是第一次问道,豪格大笑着答道,“因为我爱你,你信么?”说完就用指头点了点苏茉儿的头,轻声道,“我的苏茉儿还是和刚进宫一般单纯,真好。”
苏茉儿看着豪格出门,又看了看满屋子的装扮,笑了,难道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吗?怎么还能再有什么呢?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说话间就到了顺治四年的年尾。年三十那日,宫里依往常那样装扮的“喜庆又俗气”。苏茉儿厌恶的看着慈宁宫里红色的绸子与花朵,本身极其喜爱红色的她皱着眉头看哪都难受。
“我的祖宗,你就装看不见吧。过年本就这样,你不习惯也没办法。”布木布泰拉着苏茉儿说道,“你该吃饭吃饭,该喝茶喝茶,让他们忙去,别瞎操心。”苏茉儿笑了笑,“是该好好吃吃,晚上的群宴都是装样子的,看着他们我就饱了。”
“你的衣服我给你弄好了,晚上换好就行。”苏茉儿突然记起太后的新衣服。“那些有的是人弄,你说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布木布泰数落道。“不一样的,快吃吧,吃完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这年哪是自己过的啊,都是过给别人看的。哪个宫里的花不多,哪个宫里的人穿戴的不够体面,哪个宫里的彩绸不鲜艳,这都有人盯着看呢。”苏茉儿叹气道。
忙忙碌碌的总算到了晚上,苏茉儿服侍布木布泰穿戴好衣物。明黄色的底绣着粉色牡丹,映衬着银丝编成的镂空旗帽,又在旗帽和发髻上添了些明亮的珠花,钻卡,布木布泰绝对是晚宴上华丽丽的女主角。
布木布泰看了看镜子,把头上的发饰都摘了下来,“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比什么。”又看了看苏茉儿,“你这俏红颜却穿着一年前的素色衣裳,我戴那么多首饰干什么。”苏茉儿笑了笑,接过布木布泰手里的发饰又给她插了回去,“你要明艳照人,要艳压四方。你要让别人都知道,你才是这皇宫里的当家人。你要明明亮亮的去,风风光光的回。”
“至于我打扮不打扮也就那么回事了。大家都习惯了,谁还会计较我穿什么,戴什么。女为悦己者荣,悦己者已散,女子何心来容。这般就挺好。”苏茉儿轻轻道。听到布木布泰心里却是酸楚难挡。
到了晚宴,苏茉儿还是换了身衣裳。倒不是布木布泰说通了她,而是豪格和多铎俩人前所未有的同心协力,不换新衣服决不让出门。苏茉儿到底还是把衣服换了,浅蓝的旗装,绣着枝蔓横延的浅粉色桃花,虽然依然不艳丽,可任谁看到她都能觉得春天的气息。苏茉儿究竟是这宫里女人们的神话,举手投足间尽显倾城国色,站在满是积雪的树下浅浅一笑,多铎隐约觉得回到了那年的盛京,满树的桃花开尽繁华,时未去,光未流,人未逝,心未走。
苏茉儿陪着布木布泰无聊的坐在最高处,福临坐在布木布泰身边,多尔衮坐在离这里最近的桌子上,多铎和豪格都依次排在后面。再远处已是黑压压一片,什么人都分不清。福临长大的越快,对多尔衮的怨气就越重,他板着脸,不吃不喝。别人来进酒也就是意思一下。也就苏茉儿给福临布菜的时候,他才不情不愿的给个面子吃两口。
可糟糕的就是,满园子的官员没人关心福临吃没吃,吃什么,大家只要看着多尔衮露出笑容就好。
一个宫女走到苏茉儿身边,递了个条子。苏茉儿打开看了一眼,疑惑的望着豪格。纸条上写着:繁花隐星灿,可否?豪格微微笑笑。布木布泰倒是眼尖,“两人眉目传情什么呢?小心一会多铎又跟你急。”“没事,豪格快走了,许是问我要那顿年夜饭。我先回?”苏茉儿询问道。
“回吧。哪年你能从头做到尾呢。一会儿我去凤楼一趟,你不必来接我了,自己玩的开心点。”布木布泰挥挥手,让苏茉儿先回。苏茉儿爬在布木布泰耳边说了句什么,布木布泰先是皱眉生气,后来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底下人莫名其妙的跟着一起附和着笑。
苏茉儿说“等你哪年能不去凤楼的时候,我就能陪你从头做到尾。”
苏茉儿回去准备了准备,等一转头,就看见豪格已经坐在院子当中的石桌旁。苏茉儿端了食盒过去,摆好菜,倒好酒。“王爷,请吧。”豪格笑着一饮而尽。
豪格吃着菜,对苏茉儿竖了竖大拇指。苏茉儿笑得眼睛弯弯。豪格看在眼里却是引起心里一片酸楚:多少年没见过苏茉儿这样笑过。总是微微弯弯嘴角就算笑,脸上在笑,眼睛里却是一片荒芜。
她要的是这世上最简单的,可在皇宫里却是最难的。
苏茉儿兴致起了也跟着喝了几杯。豪格突然从树后拿出了许多烟花,“我们也来应应景儿如何?!”苏茉儿大惊,“你疯了,宫里不许私自燃放爆竹烟花的。”豪格大笑,“你何时这般守规矩?!”
说完就拉着苏茉儿站到一旁,在院中点燃了一个烟花。苏茉儿看着烟花升天乐极了,开心的笑起来。一会儿的功夫,苏茉儿就耐不住了,拿起火折子自己去放,点了几次都没点成功,豪格凑过去握着苏茉儿的手往前凑,刚点燃苏茉儿就拉着豪格往回跑。远远的看着烟花在空中绽放。
俩人还一起点了鞭炮,苏茉儿捂着耳朵在一旁笑,豪格站在她身旁也听着那喜庆的声音里夹杂着苏茉儿清脆的笑声。远处晚宴处也传来了贺岁的鞭炮声,苏茉儿对着豪格大喊,“王爷,新年吉祥!”豪格看着苏茉儿道,“你说什么?”“我说,豪格!新年快乐!”苏茉儿爬到豪格耳边喊道。
多铎站在黑暗处,看着天上繁花灿烂,星光隐埋,苏茉儿和豪格在院子里开心的玩笑。多铎也笑着转身离开了苏茉儿的小院儿,心如云海,飘着,荡着,雾楚天阔。
有个太监站在多尔衮身后低声说着什么,多尔衮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望远处天空上绽放的烟火,又扭头看了看正在看着自己的布木布泰,把手里攥着的酒壶一饮而尽,轻声道,“告诉侍卫,不许靠近他们。”想了想,又加了句,“随她去吧。”
苏茉儿玩累了就坐在地下靠着长廊休息,豪格拉起她,把身上的大衣解下来垫在地下又让她坐下。豪格摸摸苏茉儿的头,“苏茉儿,我要走啦。”苏茉儿点点头,“明天我把衣服给你送回去。”
豪格笑了笑,“不用了,明日我就出征了。衣服你留着吧。”苏茉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拉住豪格的衣袖,“你……你……”豪格从袖子里拿出了金黄色的圣旨,“你愿意跟我走吗?如果你要跟我走,我就有办法带你全身而退,我们可以去江南,或者回草原,都随你,你愿意吗?”苏茉儿看着豪格,不说话。豪格笑了笑,把圣旨塞到了苏茉儿手里,“丫头,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苏茉儿看着豪格逐渐没入黑暗,她跳了起来,抓住豪格的手,“你要回来。一定,要回来。”苏茉儿慌里慌张的把圣旨塞回豪格的衣袖里。豪格穿着宝蓝色的长衫,微微一笑,丰神俊朗。他缓缓的放开了苏茉儿的手,转身走入黑暗。
只是从此以后的几年里,苏茉儿像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崩溃了底线,她挥舞着尖牙利爪,狠狠的伤害着靠近她的每一个人,从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