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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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茉儿刚从外面回来便听见福临在屋里摔东西。她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虽然头疼还是得进去看看。院子里外跪了一地奴才,见了苏茉儿来都如释重负。
苏茉儿进去时福临扯着黄袍就往地下扔,“我不做皇帝了。谁爱做谁做,他多尔衮要是愿意,他就直接当了更好。”布木布泰走过去,“你这是说的什么混帐话!你疯了是不是!”
苏茉儿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又是为了多尔衮。她走过去,蹲下捡地下摔碎了的瓷器片,“皇上怎么了,跟苏嬷嬷说说。苏嬷嬷给你想办法,成么?”福临哼了一声,不说话。苏茉儿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扯了扯他的衣袖,“怎么了,跟我说说呗?!”福临一把推开苏茉儿,冲着布木布泰大吼,“如果多尔衮不放了我大哥,我就绝食!”说完就跑了出去。
苏茉儿被福临推倒在地,愣了半天才想明白原来是多尔衮抓了豪格。布木布泰冲着外面叫,“都还跪着干什么,等着我请你们喝茶么?!没看见苏茉儿的手破了,还不去请池御医!”苏茉儿才反应过来,摔倒的时候手里还握着碎瓷片,她低头看了看,鲜血顺着洁白的瓷片一滴一滴的滑落,她冲着布木布泰笑了笑,“不疼,真的。”
池煊给苏茉儿包好手,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准备退下,苏茉儿却叫住了他,“你好像声音不一样了。以前听着总像多尔衮,现在好像粗了些。”池煊还是一样毕恭毕敬的说道,“苏嬷嬷说笑。下官怎敢高攀摄政王。”苏茉儿笑了笑,“那许是我以前听错了。是啊,现在谁还能高攀的上他呢。深怕还没够得着他就先把自己摔死了。”苏茉儿说完好像想起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开始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她还没笑完,布木布泰就走了进来,遣退了池煊,坐在苏茉儿身边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应该早就有谱。豪格他还没有定罪,只是软禁了起来。”苏茉儿叹了口气,“你这是叫我去求多尔衮么。”
“我什么都没说,做不做也是你的事情。即使你这次求得,下次呢,再下次呢,经历了这么多,你也该长大了。长大就是要识时务者为俊杰。”布木布泰说完就走了。剩苏茉儿一人躺在床上,她睁大了眼睛望着床帐,然后拉起被子,盖住了头。
苏茉儿站在软禁豪格的门口,这里离凤楼不远,她知道自己肯定进不去,即使布木布泰来了也未必能进。她抬起头看见了凤楼,咬了咬牙,还是往前走去。“不许进!”侍卫拦住苏茉儿。苏茉儿下了狠心要见豪格一面,“我奉了太后懿旨来照顾肃亲王起居,虽说他现在被软禁,可也未得罪名,还是王爷,需要有人在身旁。”
侍卫门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瞧我们这宫里的传奇,跟着摄政王讨不到好,又来肃亲王这自荐枕席了,呵呵,听说豫王爷也迷她迷的厉害,你说她神奇不神奇?!”“哎~这算什么,我还听说当初洪承畴不肯投降,还是她自己去先皇那恳请去色诱的,怪不得那年年宴上豫王爷和洪承畴打了起来,啧啧啧,真了不得啊~”
苏茉儿几时受过这个委屈,她咬破了嘴唇,还是要求进去。“这样,你也伺候爷们一次,不让你为难,就给爷唱个曲儿,跳个艳舞,把你那媚惑人的本事用个十分之一,爷就放你进去看他一眼,怎样?!”一个侍卫走了过来挑起苏茉儿的下巴。
苏茉儿扬手一个巴掌,“就是多尔衮要听我弹琴还得先哄哄我,你算什么东西!把多尔衮叫来,我跟他说!”侍卫们急了上来拉扯苏茉儿,苏茉儿怎样反抗也挣脱不了。
屋内,豪格站在门口望向外面,“你不出去看看?”多尔衮掸了掸长袍,“没事,那些人也就占些嘴上便宜,他们哪敢动苏茉儿。”豪格回转过头,“你真是铁石心肠的吗?!苏茉儿现在在外面被人欺负,你一点都不难受?!你就是不爱她,看在她多年为你辛苦的份上也该有些怜惜的心吧!”
多尔衮笑了笑,“你这么怜惜她?那你出去救她吧,把她带进来,让她陪着你弹琴,作诗,写字,看烟花!”豪格一把攥住多尔衮的衣襟,“你简直没人性!”多尔衮冷笑道,“比她为我牺牲多的有的是,一个苏茉儿,不过有些姿色和小聪明。”
外面苏茉儿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豪格突然松开多尔衮,坐了下来,拿起茶杯喝茶。他斜眼瞟着多尔衮,心里冷笑,“多尔衮,有本事你别把拳头背到身后啊。”多尔衮也坐在豪格对面,喝着茶。
多尔衮心里的打算没人知道,有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他听着苏茉儿的声音,却突然记起了当初在江南时,那个时候苏茉儿在陌生的地方,是不是也如今天这样无助?!
苏茉儿没了力气,被侍卫们推来桑去,却落到了一个人怀里。苏茉儿不用抬头就知道他是谁,头埋在他怀里咬着嘴唇哭泣。“你们,安排好家里,找个地方自尽吧。”来人看着门口侍卫声音沉稳的吩咐道,他紧紧的抱着苏茉儿又摸了摸她的头道,“吓坏了吧。以后有事先找我,知道吗?”又看了一眼那禁闭的门,以及墙边拐角处候着的睿王府的家奴们,道,“我先送你回去,等改日我带你来。”说完就抱起苏茉儿转身走掉。
豪格听着外面没了声音,舒了口气,又瞅了瞅对面坐着的多尔衮,笑道,“罪臣身体不适,摄政王请回吧。恕不远送了。回去是要找太医看下手才好,刚才那么用力,是不是都被自己的指甲给割伤了。王爷是大清栋梁,还请保重啊~”说完就振袖回屋。
多尔衮摊开手掌,看着上面月牙形的伤口,他仰靠在椅背上,心里暗笑:多铎,这次你来慢,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快些,这样你的苏茉儿才不会再吃亏。
豪格这几日都觉得身体疲乏的厉害,每晚一睡便直到天光大亮,或许放下了重担,人也觉得轻松起来,所以睡的沉了些。豪格听见门口有人求见,侍卫竟放了进来,原来是自己的福晋,柏琪。“王爷,奴婢来晚了。”柏琪跪下行礼。豪格摇了摇头,扶她起来,“都一样,都一样,反正还没死。”
柏琪想了想,说道,“皇上绝食要救您出去,可您知道,这事……这事除了多尔衮自己放手,怕是谁绝食也没用。”豪格倒是笑了,“那也未必。”柏琪愣了愣,看见豪格望向凤楼的方向,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虽然皇上救不了您,可毕竟这次他态度强硬,多尔衮也不能乱来,您死不了了。”
“要关我一辈子?”豪格看着柏琪,“岂不是委屈了你受活寡?”柏琪没有说话,豪格接了下去,“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多尔衮身边莺莺燕燕那么多人,他何曾真心留恋过。就连苏茉儿,原以为能……”豪格叹了口气,“可现在不也就是那样么。他那个人,心藏在肠子里,谁也找不到,看不透。”
“我猜也蛮不了多久了。”柏琪低头说道,“姐姐好命,能嫁给他,不论是不是真心,总还担着名分,他就是演戏也得应付些感情。我在姐姐前倾心于他,为了他我去学艺多年,回来他就已经娶了姐姐。我只能这样,我这一辈子就为了这么一件事。爷,您别怪我。”
豪格坐在一旁,“我不怪你。我又何尝不是与你演戏。人生就是一场一场的戏,什么时候累了,卸了装,下了台,就算是到头了。以前总与你去看折子戏,我们何尝不是一场折子戏,没有开始没有结局,散了就散了。不分谁怪谁。你也别总放心上。如果多尔衮愿意给你个名分,就好好珍惜,要休书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柏琪点了点头,“爷,我走了。”豪格微微一笑,“不送。”
晚饭时,豪格记起了柏琪走时的一句话,“苏茉儿她就是太不知足,总是不认命,看着太阳就死也要够到。够到了,未必不烫着自己。”
豪格想起苏茉儿,心里油然而生的甜蜜,他放下了未吃完的碗筷,觉得还是累了,就又睡了过去。天快亮时,豪格迷蒙着做了个梦,他梦见苏茉儿在弹琴,在歌唱,一遍一遍,一首一首,梦见苏茉儿的表情平静而悲伤。他一下子醒了,真的听见了不远不近飘渺的琴声。
他没有动,听见了外面侍卫们的低声交谈,“这苏茉儿已经弹了三个晚上了。皇宫里的人还能睡着么?!也没人管管。”“管?!谁敢管!就是摄政王见了苏茉儿也留情三分,更不用说太后了。再加上豫王爷护着捧着,深怕她出点意外,那门口几位,要不是摄政王求情,早被豫王爷活剐了,最后也还是给了五十大板,剩了半条命。谁还敢说苏茉儿一句不是?!”
“不过,也挺好听的。就是有些慎人。咱值班还有琴声听,也不错。”“不错也不是弹给你听的,是给里面那位听得。可惜啊~~~哎……他是醒不来,听不到的。”
豪格睁大了眼睛躺在床上,他隐隐觉得,这一辈子,最满足的就是此刻了。
第二日多尔衮到亲自来了。他气宇轩昂的坐在豪格对面,两人仿佛掉了个,以前豪格总是骄傲又自负,多尔衮却一直温文润雅。现如今,却是豪格平心静气的坐在一旁。
“我是不会把你留宫里的。”多尔衮开门见山的说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以虚与委蛇的地方了。“怎么,我在宫里有什么打扰到你的地方么?!”豪格讽刺的说道。多尔衮停了停,“我会送你出去,给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你养老吧。”豪格点了点头,“然后呢?”多尔衮不再言语。豪格接下去说,“然后你会让我把圣旨拿出来,把苏茉儿也弄出去和我一起送走。”豪格大笑道,“你还真大方。”
多尔衮说道,“苏茉儿留这实在是不合适。”“你是为了你和布木布泰,还是为了苏茉儿?”多尔衮站了起来,“都一样。”他又看了豪格一眼,“你好好考虑一下吧。苏茉儿是个好女孩,你好好照顾她。”
豪格笑着点了点头,“摄政王走好。”
晚饭时豪格没让任何人进门,第二日天亮,众人叫门不应,找来多尔衮强行进入,发现豪格已死多时。多尔衮扭头看见昨日饭菜摆在桌上一下未动,便明了事由。他叹了口气,吩咐众人厚葬豪格。
顺治五年,豪格因其隐瞒其部将冒功及起用罪人之弟的罪名被下狱,当年三月死去,年仅三十九岁。
番外豪格之死
豪格遣退了众人,他拿了本书坐在一旁并没有吃饭。一直到了掌灯的时候,他点起了灯,看了看手边凉掉的茶,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端着茶回了卧房,换了件月白的衣衫。他看着那件衣服,想起了那年皇太极驾崩的夜晚,苏茉儿吃力的扶着他回屋,给他换多尔衮的衣服。也记起了那个时候,苏茉儿不顾多铎和多尔衮的意见,跳脚吵架般的硬是要把自己带回去的场面。
他笑了笑,又看了看镜子里穿着白衣的自己。其实,也不必多尔衮差到哪去。他坐在桌边,刚喝了口茶就听见渺渺轻吟又想起。琴是听过几回,可苏茉儿唱歌,这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躺在床上,静静的听着:月舞影凌乱,风静叶悲咽,转眼看,莫叹人生短。千里阳关雪,万倾烟火灭,轻吟唱,离殇恸曲难言。楼台离别远,声声入心帘,寥寥靡音,愿君自思量。
豪格听着曲子,微微的笑了,“多尔衮,我与你斗了一辈子,现在又岂能事事如你所愿。”他轻轻的闭了眼睛,苏茉儿的声音与琴音依然回荡在他耳边,他舒了口气,“苏茉儿,愿你不在享受无边孤单,愿你永远逍遥自在。我先走了……”
他最后想起的画面却是那年赛马时,苏茉儿巧笑顾盼,弯了眼睛,身着大红的骑装,纵马奔驰,长发随风缭绕……
苏茉儿在豪格死后由多铎陪同只去过一次他的坟墓。苏茉儿打开手里的包袱,拿出过年时豪格给她垫着的衣服,在豪格墓前轻轻点燃。她靠着墓碑,闭着眼睛,轻轻的说,“我听到了,你跟我说的话,要我不在孤独,要我永远自在。”
当许多年后,布木布泰问起苏茉儿,豪格究竟为什么会自杀,苏茉儿才第一次说起这个事情,“他没有吃晚饭,清醒的听到了我跟他告别的歌声。他意识到,他不能带走我。因为只有多尔衮在的地方,我才能逍遥自由,没有了他,即使是天堂,与我来说也是如这里一样,那何不让我拿他的命赌一次,看是命运赢,还是我终将胜利。至于他自己,”苏茉儿停了停,“他在死前给多尔衮埋下了一个天大的伏笔,它点燃了一个年轻帝王最后的反抗。”
“他到底爱你么?”
苏茉儿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早已不重要了,而事实上,这个问题将永远的藏在大清秘史里的最深处,连同他的死因一起掩埋在厚重的历史江湖里,除了苏茉儿,再也没人能够寻觅,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