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75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卸去了夜间梦幻繁贵的花醉楼,在微白的日光下犹如一名纯朴美丽的少女,在回眸微笑。
杨秋带着两名少年站在门口,面上微微泛红——因为家教比较的严厉,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进去以后该说什么——你们的老板在哪——啊!妓院的老板会住在妓院里的吗?!
看着踌躇不前的领队,沈四忍着笑意前去拍门。
一脸倦意的小厮耷着眼皮,不满的从门缝中露出半个脑袋。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干人的制服上绣着的淡青色的金牧花时,瞌睡虫立即飞得无影无踪,慌慌张张地冲里屋里喊:“妈妈!妈妈!”
“你臭小子作死啊!叫得这么大声!惊着了玉纤老板怎么办!”一名四十岁上下的老鸨从里屋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不、不是……是……”小厮慌里慌张的想要解释清楚,却越说越乱。
“谢妈妈。”沈四带头跨进屋里。
“哎呦!这不是沈大人和华大人吗?怎了,还带了一名大人来赏光咱花醉楼——只是姑娘们刚刚睡下——奴家看大人们要不去福临楼喝喝酒,听一两段说书儿,等晚一些时候再来?”
“谢妈妈说笑了,在下一干人是来公干的。”沈四微笑道,“昨晚三更天,贵楼的宁儿犯夜被奸人所害。青羽卫火麟火中郎将于四更天前来,请玉纤老板前去将宁儿的尸骨领回,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请问谢妈妈知道火中郎将去哪了吗?”
老鸨面上一阵苍白,全靠那名小厮扶着才没有倒下。一家妓院要是扯上人命官司,就意味着结束——还扯上青羽卫的中郎将——要知道青羽卫可是最受皇帝宠爱的少年卫队,他们文韬武略,身手不凡,是月国历代的大将替补的首选。尽管最近因为平王被伤而禁足了青羽为的上将军,但从皇帝对他们的信任和依赖,相信很快就会解禁。全国上下,乃至三岁幼儿也不敢怠慢他们,甚至有人说:“进了青羽卫,就等于得到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老四,跟她废话那么多干啥?!我们要见花玉纤!”如虎吼着嗓子说道。
“谢妈妈,请各位大人上来吧,别吵着姑娘们了。”一个妩媚慵懒的声音响起。
老鸨如蒙大赦一般,立即引着三名少年上楼。
推开那扇精美的雕花紫檀木门,一阵奇异的香气迎面扑来。
一名女子盘腿坐在绣着金莲的地毯上闭目养神。
阳光游走于飞舞的红纱间,薰烟袅袅。
听到脚步声,玉纤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行礼:“奴家花玉纤,见过各位大人。”
“花老板,请问昨日火中郎大人将是否来过花醉楼?”得到了杨秋的示意,沈四单刀直入。
玉纤微微地想了一会儿,说:“启禀大人,火大人是来过花醉楼。大人昨日还让奴家去领宁儿的尸骨回来,只是奴家最近不慎惹了风寒不能外出,便让奴家的一个下人——穆青去了。”
“噢?可是我问过附近的人,他们说,昨日就只看见中郎将大人进来,却没有见过他出去。”沈四眯起眼睛,像极了一只危险的豹子。
玉纤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嗤嗤地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大人莫不成问的是那无忧阁里的人?”
“所谓同行如敌国,”玉纤正色道,“大人应该知道的吧。”
杨秋蹙眉,他对自己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带人闯进花醉楼的鲁莽行为感到不满。云暗曾经多次强调遇到花醉楼的事情一定要谨慎,他怎么就忘了?
——走了。杨秋拽拽了沈四的衣袖暗示到。
沈四微笑着说:“也对,是本官考虑不周。本官还有事在身,就不多打扰花老板,告辞。”
玉纤浅浅地笑着躬身:“恕玉纤有恙在身不能远送。”
“啊!”杨秋忽然回头,“对了,花老板,你能让我们见见那个穆青吗?”
玉纤露出疑惑的神色,“昨日穆青跟着火大人出去以后,就没有回来……”
“不会是与火大人一起失踪了吧?”她的表情变得惊恐起来,“大人,您一定要帮助奴家找回穆青,他服侍奴家多年,奴家再也无法找到像他这样好的侍从了。”
“一定。”杨秋微笑。
“那多谢大人。”玉纤微笑。
“那女人很聪明,”走出花醉楼,杨秋抛出的第一句话,“她很巧妙地将自己从麟的失踪事件里撇出来,将所有的责任推到那个穆青身上,同时没有透露出半点有关麟的消息。”
“呔!让我揍她一顿,看她还说不说实话?!”如虎冲动地说。
“要是我揍你一顿,你会将你杀人的事说出来吗?”金乌从后巷走出来,用鄙视的眼光盯着他华如虎。
“你说什么?!你这个只死乌鸦!”
“说你没脑子。”
沈四无视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两人,问杨秋:“军师是如何知道花玉纤在撒谎?”
“她没有撒谎——但她也没说实话。”
沈四愣了一下,笑着拍着杨秋的肩膀:“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讲这样的话。”
杨秋苦笑,问金乌:“你在后院有什么结果?”
“没结果——这是一家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妓院。”金乌摊开手。
[司徒恪]
那是一名身着黑色锦服的男子,腰间佩着一块浅黄的玉佩——只是他头上带着的那顶蒙着黑纱的斗笠,和那根不知多少斤重的银杖,活脱脱一个无聊没事干而假扮神棍的富家子弟,或是——有钱的神棍?
“公子的出身不凡呐。”他说。
司徒恪看着几乎将全身裹住的绷带,和不知补了多少遍得衣服——别说什么名门之后,说是暴发户的儿子也没人信——眉头一挑,便问:“敢问道长从何看出?”
“公子面相神清俊秀,瞳子莹洁,黑白分明,如晓星光肘四远也。风目细长,入鬓极一寸五分,阴阳大富大贵。神清爽秀,长如风目,身显作王侯——”
司徒恪的面色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看着司徒恪的眼睛,笃定地微笑着:“看来公子与月、云两家的渊源很深呢。”
司徒恪咬住下唇——这下他想说服自己那人只是靠蒙的也难了。
“不过最近公子将会有大劫难……公子为何不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犹如一丝光亮,照进了常年被关的严严实实的黑屋子。
司徒恪拱手道谢:“多谢道长指导。”
“不谢,不谢。盛惠五文钱。”黑纱斗笠人摊开手掌。
司徒恪愣了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肯定是一个有钱的神棍!
再看那黑纱斗笠人,黑纱蒙面却掩不住下面小人得志的笑容。司徒恪气冲冲地将五文钱拍在他手掌上,带着一副要吃人的表情走开,途中还撞到一名青衣小厮。
如果司徒恪在此时回头,一定会把肺气炸,然后抢也要把那五文钱抢回——黑纱斗笠人转过身子,向在一边的面摊正在唏嘘吃面的黑衣女子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我赌赢了。
——按自己的想法做……吗?
望着面前的重檐小楼,司徒恪不晓得自己该做何表情——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来了。
——这次要将所有事情结束。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另一名青衣小厮从里面走出。
“司徒少爷,这边请。”
“有劳了。”颔首致谢。
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司徒恪总觉得那小厮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丝莫名的情感——是敬畏?同情?还是可惜……
“恪儿!”伴着一阵奇异而又熟悉的香气,一团锦绣软软地扑进怀里。
那一霎那,司徒恪有些恍惚——那个人,她回来了?
“小鬼长大了呢。”玉纤伸出手以自己为基准简易地量量司徒恪的身高。
司徒恪这才回过神,问:“纤姨,找恪儿来是什么事?”
玉纤笑而不语,拉着司徒恪走进房间。合上房门的那一瞬间,她的面色变得如如同乌云密布之天。
“你进过廷尉狱?”带着肯定语气的疑问句。
“我是无……”
玉纤举手打断了他的话,一脸严肃地说:“我不管你是有罪还是无辜,你进了就进了——难道你还当我看不出那渫玄酩的手法吗?”
司徒恪侧着脸不说话。
“你的‘云碎’呢?”
“不见了。”
茶色的晶瞳狠狠地收缩,玉纤大失形象地揪起司徒恪的领子:“不见了?!不见了你拿什么报仇?!”
“我不报仇!”司徒恪双眼瞪得圆圆,“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们就一定要我报仇!我和月彻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恨?!娘之所以疯是因为她看不开!跟那月彻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那禽兽侵占你娘!他害了你娘一辈子!”
“那云家呢?!”
“云烬将你娘当作货物送给月彻!”
司徒恪似乎是将所有力气喊出来一样,疲惫地合上眼:“当年云烬与司徒婷清本是一对人人共羡的尘世鸳鸯,可是有一天,司徒婷清觉得云烬好象变心,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苦恼不堪的她便去找月彻饮酒诉苦,酒后乱性,二人便糊糊涂涂地……”
“你胡说!”玉纤一把推倒了架子,上面价值不菲的古董器物随之变为碎片,“究竟是那个混帐跟你说了这些混帐话!?”
司徒恪转身便要离去,“恪儿胡说是否,相信纤姨比恪儿更清楚。”
“恪儿……”玉纤的语气忽然变了。
司徒恪停住了脚步,说:“纤姨有事尽管说。”
玉纤轻轻地扬起嘴角,像是一朵缓慢绽开的花儿,媚,而不妖。
一阵青烟从那看似年代久远的博山香炉中冉冉升起,携着一股令人沉醉的香甜味,在司徒恪身边打着转儿。
司徒恪在心里大呼不好,身体已然不听使唤。
玉纤俯在他耳边,柔柔地说:“……你娘是被月、云两家害的……”
“……我娘是被月、云两家害的。”司徒恪眸中那一抹光亮隐去了,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傀儡一般,了无生气。
“……平王是你伤的,你要找月彻报仇……”
“平王是你伤的,你要找月彻报仇。”
[火麟]
盛夏的日光总是毒辣,它透过薄薄的云儿,穿过重重枝叶,也无法减弱半分,那池塘边的青苔早就被烤干了,蔫在石头上。知了趴在树上,“热啊——热啊——”地叫唤着,给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添多几分烦意。
火麟抓起散落在房间四周的明黄咒符,气冲冲地走到那树上,一个咒语将那只知了打了下来。恐怕那知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它躲得这么高,依旧被人类打下来,全因为是它吵、得、很!
窗边一只背上带翅膀的黑色大猫,舔着肉掌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麟。”火太傅火渊隽唤住了儿子。
“爹。”
盯着地上的那只蝉,火渊隽轻轻地蹙起眉。看向双眼还未消肿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跟他在院中的石桌边一起坐下。
“你不是不喜欢做武将吗?考核不及格,这是月神给你的旨意——让你专心修炼法术。”
“我不服气。”
“不服气就加紧练习啊——想,如果你成为了月熙国第一术师,还有人会小瞧你吗?”火渊隽用扇子掩面微笑起来,活脱脱一只人形的老狐狸——那云家的三小子,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竟然能将麟儿的斗志激起。
“我……”
“麟儿,每个人的天赋不同,云世子的天赋是武技,而你火麟的天赋则是法术——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将你你夜雨师父那儿。”
“那您为什么要我去参加青羽卫的考核?我明明不想去,是您硬要我去的。”
“傻小子,”火渊隽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你以为贵族是这么容易的吗……”
“老爷,云世子来了。”管家在院门口恭敬地说。
火渊隽站起来,说:“有请。”
“见过太傅大人。”
“云世子。请坐。”
“太傅大人客气了。晚辈说完便要离开——贵府的公子火麟已通过青羽卫第一轮考核,一个月后,请于青羽卫第四校场中进行第二场考核,题目为‘武’,请做好准备。”云暗说,面上没有其他表情。
火渊隽面色微变,道:“……云世子,最近老夫的理解能力有所下降,那个,‘武’……是怎么一回事。”
“即,携带或不携带武器,将对手打败、打伤、打残、打……死。”讲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云暗的视线转到火麟身上。
火渊隽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望着他唯一的儿子,心中五味俱全。
原本在窗边乘凉的那只带翅膀的大黑猫,不知何时跳到石桌上,绿色的立瞳静静盯着云暗,似乎在想什么。
“告辞。”云暗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淡然地拱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云世子……”火麟忽然喊住云暗,待云暗停下脚步时,却想不出他是为了什么叫住他。
“要不要去,你自己斟酌,”云暗看了他一眼,“……加入了,你不会再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火麟蓦地咬破了嘴唇。
——像是窗纸被撕破了,一层朦白的光从上空笼罩下来,那刺眼的太阳变得模糊起来,四周的景象犹如被搅动的池水,微微晃动着。
唇边血腥味还未散去,似在提醒着他什么……
闭上眼睛十八年来的所有记忆,一幕一幕地涌现出来。
“嗬……这梦……还真长呢……”
缓缓睁开双眼。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空气中飞快地写着什么。
——暗,我一定会让陛下将你放出来。
[云暗]
“麟?”云暗蓦然转身,却只看到一片光秃秃的山林。
君嗣看了看他的师父,又看了看背后,细长的眼眸若有所思。
将青羽交给元尘主人以后,一等人将那一片花田捣毁后便走下山。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泥土湿滑,下山花的比上山时花的时间整整多出了一倍。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却发现他们乘坐的那辆马车不见,取而代之的几匹高头大马,华丽的鞍鞯显示着他们的主人的财富。一名身着管家服装的中年男子站在马匹旁边,见到他们下来了,即刻迎了上去。“八殿下,祈王殿下,两位青羽卫士大人。”
“……刘总管……”少年们面上顿时露出“死定了”的表情。
君嗣额上更是一阵冷汗——师父是他假传圣旨弄出来的,刘总管出现在这里,不就说明事情已经败露了。
“几位,请上马吧。”刘总管手呈兰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福临楼位于京城延兴门街,是一座历史逾百的重檐古楼。
寅时异常耀眼的阳光,落在古老的瓦上,折射出那属于它的古典和优雅。手执纸扇的说书人,摸着长长的胡子,神情激昂抑扬顿挫地讲述着三百年前的“漠州兵变”。空气中散布着美酒“莫嫌浅”的醇香。
——各人怀着不同的心情,跟着刘总管走上二楼。
到了门口,刘总管便拦下了鸿钰和旗锋,只让云暗和君嗣两人进去。
里面不知为何很黑。
一名男子坐在上座,支着手臂打量着进来的两名少年。因为无光的原因,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能从他健硕的身形判断出是一名练武之人。
君嗣在黑暗之中行了一个礼,腕上的银铃随之“叮当叮当”作响。而云暗没有动作,更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男子。
气氛压抑的很。
“嗣儿。”座上的男子唤道。
君嗣抬起头。
“你假传圣旨,该怎么办?”
君嗣抓紧袖口,手心中一片潮湿。他仰起头,紧紧地盯着座上的男子,目光中混杂着害怕、敬畏和不屈,似乎在说:“你想怎样就怎样了!”
男子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屋内再次回归沉寂。
“……可惜你不能说话。”他忽然说道。
像是火焰遇到水一般,君嗣明亮的眼眸渐渐的暗了下去,他默默地低下头,忽然间感到头上多了一只冰冷的手,昂头,看见云暗对他露出了浅得几乎见不着的笑容。君嗣笑了笑,面上多了一丝释然。
那男子将一切静静地收入眼中。
“暗儿。”
“是。”
“怎样?你查到了吗?”
云暗顿了一下,说:“没有。猜到了。”
“这样啊……”男子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实在的,我不想让你查出来,毕竟那些都是我的孩子。”
云暗盯着那男子,沉默了。
“……不行吗……”男子的语气带着些许落寞,“那就查吧。”
君嗣有些担心地看向云暗,生长于帝皇家的他,怎能不明白那话中的真正的含义。世间没有人能够真正预知命运的走向。只怕到时查出来了,那局面便不由得他们控制。
男子走下座位,准备离开。在打开门之前,他转头问云暗:“你恨我吗?”
“恨。”云暗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男子低低地笑出来。
打开门,光线落到他面上的那一瞬间,已然是一片冰冷、霸道和残酷——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