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射进来的微弱阳光最终把朱梦留唤醒了。仍旧昏昏沉沉的脑袋让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她翻了个身，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中，企图继续被打断的睡眠。然而一种空间的错乱感伴随着前天的模糊记忆涌进了她半梦半醒的意识，她浑身猛得一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黄子轩说道。他穿着睡衣，靠坐在床边的一张舒适的木椅上，手中晃动着一杯棕色的白兰地。透过百叶窗的光线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形成了亮暗相间的条纹。他的整个人显得遥远而缥缈，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冷漠。
    朱梦留朝他的方向蹭去，企图看清他的脸。皮肤和棉被的摩擦感让她很快意识到被子底下的自己一丝不挂。昨晚断断续续的记忆更加清晰地浮上了她的大脑，某种假设使她的整张脸涨得通红。她将半张脸蒙进被子里，目光集中在黄子轩晃动酒杯的手指上，不敢去看黄子轩的脸。
    “那个，我们……昨天……是不是……”犹豫了半天，她嗫嚅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是的。”黄子轩的声音很轻，但在朱梦留听来却异常地清晰。她将自己埋得更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冲刷过她的大脑，在她的思维区域留下一片空白。昏暗的房间中，她只感到时间伴随着她显著的心跳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后悔吗？”黄子轩问道，他的声音仍旧很冷，仿佛来自远方。
    朱梦留反射性地迅速摇了摇头。
    黄子轩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种冷冷的陌生感瞬间消失了，取而带之的是一种熟悉的，令人悸动的温暖。
    他将酒杯搁在了座椅的扶手上，然后躺到了朱梦留的旁边，手臂穿过朱梦留的后颈，隔着被子将她揽在怀里。“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他问，鼻尖抵着朱梦留的脸颊，声音轻柔地如同微风。
    后者点了点头。一种酥麻感占据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浑身绵软，提不起半点力气。被黄子轩的呼吸吹过的皮肤明显地发烫起来。
    “你现在能告诉我昨天你如此郁闷的原因了吗？”他问道。
    神经瞬间绷紧的张力让朱梦留猛得一颤。里希的形象再度在她的脑中变得清晰起来。昏暗的光线中，她几乎可以看到里希的脸——他绿色的眼睛带着一丝忧郁。黄子轩的臂弯带来的温馨感被冲淡了，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她的心底升起，她很难说，这种情绪是不是后悔。
    “换一个问题吧。”她最终叹了口气说道。
    从黄子轩忽然僵硬下来的动作上，她明显感到了一阵寒意。一股歉意从她的心头荡了开来。她微微偏过头，将脸埋在他的咯吱窝里，黄子轩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她的肺部，这种味道熏得她有点想哭。
    终于，黄子轩也深深叹了口气。那股寒意消失了。
    “好吧，问题二。”他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念力吗？”
    这个问题带来的刺激甚至远远超过了第一个问题。朱梦留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背脊上传来的寒意清晰而强烈。有那么一秒，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命令自己的肌肉放松，用一种迷茫而无辜的语调说道。她的声音比预计的要冰冷，透着一股强烈的警觉。
    “也许你自己没有留意道，但是昨天晚上，你用灵思和我说话呢。”黄子轩的声音仍旧温和而耐心，仿佛完全没有留意到朱梦留过度紧张的反应，“你还记得，我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吗？而你叫我住嘴。那时我清晰地感到你的灵思波动哦。”
    在他的提醒下，朱梦留也依稀回忆起这段来。她隐隐记得当黄子轩问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正努力地啃咬着他的嘴。而她当时还在纠结于为何不论她如何努力地缠着他的舌头，他仍能在那里喋喋不休，如此说来……
    “我不知道。”她说道，“也许……也许是因为我们离得很近，所以你能‘听’到我脑子里的声音。你知道，只要念力强到一定程度，就算和普通人也可以照样进行双向的灵思交流。而且距离越近，这就会越容易。也许，也许你从前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念力已经强到在零距离下可以直接获取没有被灵思加强过的脑电波的程度了那？”朱梦留假设道。实际上，这正是她自己和里希进行灵思沟通的原理。
    “这……当然也是一种可能。”黄子轩皱了皱眉说道，“虽然我之前的确没有尝试过自己是否能在超短距离内和普通人灵思交流，但我毕竟不是擅长心灵系念力的朱家人，所以这种可能性仍旧很低。想比之下，你实际上有，起码有微弱的念力的可能性更高哦。怎么样？你难道不想进行系统的测试求证一下吗？”
    “不想。”朱梦留没有思考就立刻果断地回答道，“我没有任何念力的事实已经被‘栖凤阁’完美的测试系统证实过多次了。我没有反复自取其辱的兴趣。”
    “但是有可能是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念力才终于表现出来了那？”黄子轩说道，他的手指轻轻绕着朱梦留的长发，“当然通常最晚的年龄是16岁，但天知道你会不会是万中无一的特例那？”
    “不，我已经早就不在意有没有念力了。”朱梦留说道，“别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好吗？”她用一种央求的目光看着黄子轩。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另一次测试中不刻意隐藏自己的念力会发生的后果。毫无疑问，栖凤阁会告诉她的不单只是她拥有念力，还包括念力第一次觉醒的真正时间——在她三岁半的时候。而那将给她和她的父亲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黄子轩没再劝她。他隔着她的刘海，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一时间，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沉默中，朱梦留的大脑高速运转着。花无色教给她的“隐龙决”无疑是隐藏自身念力的最强大，最有保证的方法。因为这套功法一旦真正被掌握，其启动几乎不需要任何主观意识的参与——也就是说，即使朱梦留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只要她周围产生灵思波动，那么隐龙决就会立刻自行启动，并将她的念力彻底隐藏起来。也正是因为这套功法过度的自动自发，她当初花了很大的努力才解除了它对花无色和朱染那两股灵思波动的敏感性，以方便他们之间的灵思交流。所以，虽然说之前她的确已经熟悉了黄子轩的灵思频率，但这种熟悉程度应该还远不够让隐龙决麻痹才是啊……
    她试图更加仔细地回忆出昨晚的细节，却徒劳无功。在她喝下最后一杯白兰地后的记忆都已模糊不堪，甚至就是记得的片断，她也不确定是否被自己的大脑加工扭曲过。她依稀记得黄子轩将她抱上床，但是……
    她又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并仔细感受身体各部分传来的感觉。除了无力的绵软感以外，她感受不到任何异常。
    黄子轩感到了她的躁动，他放开了她的头发，好让她更加自由地腾挪。“怎么了？”他问道。
    “我们……”朱梦留迟疑了一下问道，“我们真的做了吗？”
    黄子轩没有回答，但他的身体明显得僵了一下。
    “没有？……是吗？”朱梦留眯起眼睛，望向黄子轩。后者立刻错开了目光，将头转向了别处。他的态度使朱梦留确认了自己的怀疑。
    “为什么要骗我？”她激动起来。半撑起身子，俯视着黄子轩诘问道。
    黄子轩仍旧没有回答。这加重了她的恼怒。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她把黄子轩的脸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回答我。”
    “否则你想怎么样？”黄子轩的眼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怒火，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我们上了床，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我问你是否后悔，你说不。我们于是开始正常地约会，但是你开始变得越来越郁郁寡欢，于是约会更多时候变成了一种煎熬。然后直道有一天，你告诉我其实你心里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你尝试了忘掉他，你尝试了爱上我，但失败了，因为你始终忘不了他。然后你开始哭泣，开始真正后悔，并终于意识到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黄子轩的脸上呈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朱梦留愣住了。她从没想过向来温柔的黄子轩会用这样的腔调讲话，会露出这种表情，然而他的话却让她无从反驳。她心里的某一部分知道他是正确的。
    当然她好奇的是他到底是从哪点上推断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存在，但她却缺乏足够的勇气问出这个问题。她被震惊，害怕和被看穿的尴尬压倒了。她的手，仍旧搭在黄子轩的脸上，不知是该放下，还是继续停在那里。
    过了许久，黄子轩终于又长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变得温和下来。他伸手握住朱梦留的小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擦。
    “对不起，我并不想吓到你，但是……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以那样的结尾告终……”
    他的眼神透着明显的伤与无奈，让朱梦留感到一阵心疼。“我们不会那样告终，我告诉过你，如果我们真的做了，我会不后悔。”她说道。
    “你会的。等你彻底清醒以后。”
    “你怎么能知道……”她企图反驳，但却被黄子轩打断了，“当我告诉你，我们……了以后你相信了我的话？起码在一段时间里？”
    朱梦留点了点头，等待黄子轩的下文。
    “然而你依旧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但是……这不是一个问题。”
    “不是一个问题？”黄子轩挑眉道。尽管这次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声调，朱梦留仍能感到他突来的怒意，“所以你认为上床就是上床，并不需要以互相的信赖为前提？”
    “别把问题扩大到信赖上。”朱梦留不悦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空间。我有，你也有。”
    “但我起码不会因为受了另一个女人的刺激就来找你上床。”黄子轩讽刺地说道。
    朱梦留的脸立刻烧了起来。被一言踩到痛处的尴尬使她感到恼怒。“好啊。”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公开我们的关系怎么样？对所有人承认我是你女朋友？”
    “我想我们都还没为此做好准备。”黄子轩深深地望了眼朱梦留说道。
    朱梦留露出一个“不出所料”的表情，而黄子轩没有进一步争辩。他再度别过了头。这种争吵显然让他感到非常厌烦。
    “好吧，我说。”朱梦留最终打破了僵局说道，“既然你很明智地没让这一切发生，就让我们一起忘了愚蠢的昨夜吧。”
    “好。”黄子轩的回答比她预期的干脆。他翻身下了床，背对着朱梦留说道，“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家。”没有回望，他快速地走出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