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
    {1。}
    她从喧闹的机场大厅走出时，正飘着细雨。南方阴冷潮湿的空气，令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看到他在偌大的停车坪靠着车低头抽烟，烟尾的火焰忽明忽暗。他依旧理平头，与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只是眉宇间已不似从前锐利。
    他看到她出来。丢掉烟头，快步走去。接过她手中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没有交谈，他沉默的开车，她望着熟悉的街道。其间接到电话，是南方女子独有的温婉轻柔的嗓音。他轻声回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她打开车窗，点燃烟用力吸了一口。她想说些祝福的话，一开口却被狠狠呛到。用力咳嗽直到眼泪流出来。他用手轻抚她的背部说，少抽些。她扔掉烟趴在窗台，眼泪很快被冷风吹干。她接着沉默。他收回右手认真开车。
    {2。}
    那晚加班直到凌晨，从高耸的大楼出来时天空飘着巨大的雪片。裹紧大衣站在楼旁等车，他发来短信。清脆的铃声一下划破宁静的夜空。看着萤白的屏幕，眼泪刷的淌了下来。他说下周日结婚。没有邀请，只是告知。
    北方的雪永远大片大片的跌落，带着凛烈的气势旁若无人地压降下来。站在空旷的广场内心却有如逼仄的腹地，阴冷潮湿。
    雪落在失去光泽的屏幕上，慢慢化成水。像绽放的苍凉的花瓣。她用抖动的手回覆。雪在发上，肩头已积了厚厚一层。她说，会回来祝福。
    他打电话给她，说想介绍未婚妻给她认识。南方的冬日始终带着潮湿的味道，令骨胳都乏着冷意。
    {3。}
    在街角的花店买了束百合。在熟悉的街道行走，青春时的回忆一下子涌了上来。那时一起上学，一起嬉闹。在她家的楼道第一次接吻。而那些都已成为过去。飘落的细雨令她的头发有些纠结。她无法确定该用怎么样的心情去祝福。
    他依旧住在以前的老房子。一栋两层的老式建筑。外墙已爬满岁月留下的残败痕迹。
    有个男子在楼外来回跺脚。带着不安的情绪。男子有好看的鬓角，细长的眼睛。握着一束百合。她在对街望向二楼亮灯的房间，里面有人影来回走动。她靠着红砖的外墙，有些茫然。昏暗的街灯重重的照下来，她想抽完这支烟就该上去。电话铃响起，他问她何时到。她叹了口气，说已在楼下。
    挂断电话，抬头男子已失去踪影。
    站在门外，她深吸了口气。开门的是一个年青娇小的女子。脸上挂满幸福的微笑。第一眼她已知道她是谁。
    女子说，常听他提及你。是温婉轻柔的声音。
    她有些艰难的挤出声音，恭喜你们。女子接过百合，热络地拉她进房间。房子已布置得很喜气，到处贴满大红的喜字。餐厅里火锅升起的雾气让整个房间充满香气。
    他穿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女子在旁帮手。
    “很有家庭的氛围了，不是吗？”低缓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楼下的男子正依着栏杆抽烟，烟火明亮的时候能看到他眼神中的落莫。他递给她香烟，英国人抽的555，浓烈的烟草味。他说他喜欢女子，很长的时间，却只是被好朋友般对待。
    她微笑。彼此心事已明了。都只是被对方告知，其余已与他们并无干系。两人不再说话，一直沉默着抽烟。
    {4。}
    吃饭时，女子热情招呼他们，已是女主人的口吻。两人依旧沉默，她吃了几口便说饱了，然后待在客厅看电视正在播放的泡沫剧。她听到女子轻声的嘱咐，劝他慢点喝酒，语气幸福得让人流泪。她突然想起，年少时他们也曾一起喝过啤酒，那时大声叫喊，碰杯，啤酒从咽喉滑落时他的喉节微微起伏，发出愉悦的声响。而这一切都象是昨天般清晰，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
    她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将视线停留在电视剧上。男子从旁边递来一支烟，替她点燃。她回头撞见男子的目光，里面亦是痛楚。她说，我该离开，此处已不属于我。男子点头。
    离去时，女子盛意挽留，他站在女子身后双手紧握不发一语，眼神满是怜惜。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并非他想证明什么，只是迁就女子。原来女人眼中始终容不得沙子。
    她尽力愉快地微笑，用尽全力以致身体都有些发抖。一转头，眼泪“哗”的便淌了下来。男子始终不发一语跟在她身后。木质的楼梯发出“咯吱”的声响，越发使人心情悲凉。直到走到转角处，她才停下来靠着矮墙从包里掏出香烟。点烟的时候手一直发抖，火一直打不燃。男子掏出手机准备给她点上，她却突然放肆的大笑起来。
    “大概我们的背影显得特别可怜。”她笑着说，因为笑得太猛烈，她开始不断的咳嗽。
    眼泪在脸颊留下两道很深的痕迹，因为寒冷，泛紫的嘴唇哆嗦着。北方的天气让原来光洁的肌肤变得干涩难堪。
    看着眼前的她，他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不懂如何安慰与自己同样伤心的女子。他轻轻抬起她尖瘦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上去。她的唇异常冰冷，但他却闻到了一股茉莉的清香直入心脾。女子轻轻的推开，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眉眼，温柔地望着他。飘落的碎雪粘在她浓密的睫毛上，然后迅速消失。
    {5。}
    “你是我喜欢的男子。细长的眼睛，长的鬂角。还有唇边的烟草味。”
    突如其来的告白，他感到脸上微微的泛热。
    “只是我们都要告别。那些青春期留下的痕迹。”
    她轻轻的吻上他的唇，然后迅速的离开。用很坚定的眼睛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望着她带着绝决的背影，他轻轻地说：“再见。”
    {6。}
    他去北方出差一周。她所在的那座城市。
    北方干冷的空气令他周身不适。除了工作，多数的时间他都待在酒店。在电脑前发工作进度，趴在窗台抽烟，坐在马桶上发呆，吃楼下买的寿司。整夜不发一语，吃安眠夜才能睡着。他偶尔会想起她。他一直记得她唇上的寒冷。更多的时候他在怀念另一个人。第二天，他又变成面容冷漠的男子。走过闹市时有女子侧目微笑。
    {7。}
    再次相遇没有任何征兆。
    {8。}
    那天天气转暖，他去跟客户签订合同然后晚上搭飞机回南方。从巨大的建筑物中走出来时，他看到冬日的一缕暖阳从云层中直射下来，忽然想起辛晓琪的《winterlight》，那是他上大学时钟爱的一首歌。彼此都还年轻，心中装有一个暖阳。
    他询问是否还有《winterlight》的专辑。查询良久，服务员摇头。他有些失望，一转身便看到她朝他微笑。头发剪得很短，发尾微微翘起，浅卡其色的套装，精致的妆容。
    她问，准备离开？她看到他身旁的行李箱。
    他说，这座城市令人无所适从。
    她说，我曾经也如此，离开居住良久的南方一个人往北走，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我从未有过安定的感觉。我知道自己不属于那里，我的心一直存留在家乡的某处。整夜整夜我瞪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城市的夜火，无法安眠。那日我才猛然醒悟，从我离开的那时起，所有的东西，包括回忆也一并被我带走。那里，对我而言，已是一片陌生地。现在我已释然。
    他笑着说，我依旧无法安睡。
    {9。}
    她拿起手中JonasBrothers、KAT-TUN的CD愉悦地说，现在漂亮的男孩子就能让我安静。
    他不语。
    她的微笑慢慢凝固。如那日轻轻抚摸他的眉眼。
    你我没有选择，我们没有往后看的权利，只能不停脚步疯狂地朝前行走，直至筋疲力竭、身心狼狈，伤痛才会停止。
    她又靠上前轻轻地吻了他的唇。她的唇已变温暖，他内心坚硬冰块的一角慢慢松动，变成细碎的粉尘散落。
    {10。}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的眼角第一次淌下了眼泪。
    
    ——给疲惫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