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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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柱匆匆忙忙拾掇起自己的摊帐就逃,没走多远,回头一看,大事不妙,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一走了之。他赶忙去收抬那女人的尸体,夜幕已经降临,必须尽快处理好行踪,他背起女人,冲着北面树林的出处,寻找一个绝好的去处。山不在深,只要险峻。走了约半个时辰,还好,前边是一个绝壁,沟壑大约有十几米深,象是一片旧河道,有水淘过的痕迹,崖边一些欲坠的土台裂开了一道道的缝儿,真是天不绝人。玉柱欣喜,他轻轻地将那具女尸推下了崖壁,又找了根柳棍在壁缝上一撬,天隧人愿,一长溜土台成了女尸的殡葬品。
玉柱疯狂的精神也似乎坍塌了,他强打着精神寻回原地,狠狠地给了毛驴几棍,毁灭罪证,必须人脏俱无,事已至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为了逃避罪责,他改变了方向,南辕北辙,回南乡,干脆到陕北的深山老林,最偏僻最贫穷的地方去,大不过讨吃要饭。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和负罪感,心里总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心病,这回真的要彻底当黑人了。能够活命是他现今唯一的愿望。
出了树林,他尽量地走山路,山路崎岖,深山老林里便于隐藏,寮着山斜直往西南。这一天来到一座山脚下,一缕袅袅的炊烟顺着山脊往上爬,总算有一了人家,已经一天水米没打牙了,就是找口水喝也能润润嗓子。他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已成了惊弓之鸟,走一路还总是朝后看,喜的是总算有了熬盼,度日如年。
天黑了下来,山里的人没见过多大世面,放羊的老牧人好糊弄。他隐了真实姓名,故意装成一个可怜巴巴的出门人,一开口就告苦情,果然得到了老人家的同情。晚上,杨老汉一番好招待,刚好杀了羊,老俩口就盼着有人来,拉拉话解闷,还能了解一些外边世界的精彩。玉柱胡编乱扯地给老俩口答讪,却把老俩口的底细摸了个熟。
刚要入睡,老汉觉得肚子痛,服了俩片安乃近,求事不管用,反到一阵紧似一阵,老汉两手死死地捂在肚子上。偏山背旮旯,哪里找大夫,一会儿就疼地就地打起滚来,妈妈老子的直吼叫,玉柱急得抓心挠肝,老婆儿急喊:“后生,快掐住虎口!”
玉柱蓦然定懂过来,救人如救火,他随即叫道:“大妈快拿根针来!缝衣针也行。”
他一手掐住杨老汉的虎口,一手将针在油灯上炙烤消毒,针烤的黑红,此时老汉已疼地翻起白眼,眼看不行了。他急中生智,用钢针在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狠劲地扎了下去。粗针循序渐进,杨老汉有了哼哼声,渐渐地脸色缓了过来,由白变红,抽搐的身体复原,真的好险,一针定了乾坤。
杨老汉受了一天的风寒暑湿,偏偏又吃了肉粥,羊油冷结,肠子受阻,才得了这种怪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杨老汉掏心窝子喜欢上这个出门人,硬是让他多住几天,把自己的儿女情况、附近的方言土语、人文地理、风俗习惯、人情世故说了个一清二楚。
从牧羊杨老汉嘴里得知他的女儿在S城。玉柱星夜兼程就上了路,这回他改成了算命先生,一只眼睛故意带睁不睁,口语也变得结巴。他学着老人的言语,走一路一路鬼话。往西走西人多,必须尽快改变自己,于是他模仿着西人的腔调唱:“石嘴山那个山尖尖,”从舌头上挑的很尖,“黄渠桥那个桥边边,”发出最后的‘边’字时上下两唇还故意的煽动几下,真的和西人的口音不无两样。就这样一路西行,一路念叨,一路改变。
假女子和玉柱又是一个彻夜未眠,他的朋友走的走了、散的散了、死的死了。村里的人能说上知心话的人不多了,一个人感觉孤独寂寞。他夜夜望着明月,守着空房。
他买了一台很小的收音机,终于有伴儿了,小房里有了歌声,有了广播、新闻,强似捩开小窗的几十倍。他的心情好多了,小收音机成了他的掌上明珠,每天上工他要把它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好多好事的人也来凑红火,中午晚上只要有空隙,他们会把音量开的很大,没有歌曲就拧新闻,再没有了就瞎乱地拧,有时候拧到了海外,全是些叽哩咕噜的外国话。拧的假女子真是有些心疼,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安慰劝告,说的轻了犹如按死一只苍蝇,说的重了又指桑骂槐地说你小家子气,人真是不好待称。
假女子买上收音机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简直成了新闻,传得神乎其神,有的人还无中生有地传说:“人家假女子还能听懂外国人的话,没台的时候或者晚上一个人就听那个玩艺儿。”
这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贾海的耳朵里,乡里公务繁忙,哪有空想这些无聊的事儿,中心工作第一重要,防旱抗旱、春播夏锄、秋收冬储,轻车熟路,工作布置得有条不紊。副乡长的办公室桌上一叠报纸、一杯茶水,烟灰缸里的烟头冒着余烟,闲得无事儿,困倦的身子骨总也打不起精气神儿。珍珠过门他早过了新鲜劲儿,闲下无事掐看自己的手心,国家大事一个指头,乡里的人事关系一个指头,上级领导一个指头,必须懂政治,只剩两个指头了,一个必须对准珍珠,女人的心计一定要小心谨慎,捉防着点儿。就剩一个小指了,也不可小觑,假女子不是个东西,情敌不是阶级敌人,要是真的到不是难题,至于慕牛贼嘛,上不了指头,小小的苍蝇一只,好对付。他把手握拢,自言自语:“小菜一碟儿,手心里的一块豆璃。”他掂了掂自己的这只拳头,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来了上大学的指标,他首先提出困难户:王书记的儿子已到了宣誓成人的年龄,困难重重,为乡里争光,头等大事,谁不去也该书记的儿子去。需要入胳膊举拳头嘛,我第一个同意。他的拳头真的还管点用。尽烂事儿,又来了招工的指标,他独断专行,拟上了乔乡长的儿子,财粮王文海的女儿,信用社主任的儿媳。他还没有儿子,谁让他们提前向他打了招呼。慕牛贼的女儿,暂时还没有她的指标,门第是一个坎儿,隔阂又是一个坎儿,谁叫你慕牛贼贼眉鼠眼,打我珍珠的主意,没门儿。
贾海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叫来了武装部的单部长,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地嘀咕了几句。
珍珠家的上门客愈来愈多,也许是珍珠的人缘好,村里的人上供销社买东西或寄个信,总是路上路下有了个歇阴凉的地方,不吃饭就是喝口水,也觉得自然,人不亲土亲,山不转路转,谁家还没有个三亲六故。贾海却不是这样看,他看珍珠和谁亲热、和谁接触、和谁勾搭,歪理邪说,一脑子骚主意。
新闻观察没发现新的焦点,慕牛贼只来过一次,没吃没喝,只说了三言五语,其他三不值二的人,他没放在心上,他知道珍珠的眼高,不会轻易地看上他们。
土眉混眼的庄稼人,总是不识眼头见识,你对他好,他一个劲儿地往来跑。贾海早就烦了,他的家好歹还是个乡长家,整天招摇一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简直不像话。他想了想,不给他们个求先爷,不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
这一天慕牛贼和几个乡亲刚进他家,贾海回来了,大家赶忙让坐。贾海一脸的怒气,当面锣、对面鼓,指着珍珠的鼻子就骂,含沙射影,头不是头,脸不是脸,拿起苕帚就扫,“快上炕!里边坐!”冲着新来的客人扬起满家的灰尘。
慕牛贼觉得真是太丢脸了,赶忙收抬了收拾,拍屁股走人。渐渐地他和乡亲们有了一些隔阂,来得人少了。
贾海说:“我根本不需要这些土眉混眼的人上门作客。”
单部长住在妇女队长家,乔绿叶很会来事,嘴甜甜的,每天好招待,一斤荞面煮八碗,满流满溢,油花花飞溅。碗小汤深中间褥格堆,一口下肚,不好意思,一连七八碗,显得下洼三烂。部长只得叫绿叶拿来大碗,三碗归一碗,三打一胡搅,看你稠的往那儿跑。
乔绿叶每晚的谄媚,部长真还有有些看不上,他家里有如花似玉的老婆。人总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偏偏部长此次不比寻常,每天晚上踱出外边瞎遛达,乔绿叶注意观察还偷偷摸摸跟踪盯梢,见他总是往假女子那边转游。心里愤愤不平,有什么好看的,光棍一条求意思也没有。
很晚,单部长才回来,她早为他暖好了被窝,她的丈夫早已睡着。来了客人好招待,何况是贵客,她娇媚地钻进了部长的被窝,无妨。这几天,单部长搬了家,乔绿叶忙不迭地跑去给队长嘀咕,蒋队长没发一句话,心思谋待部长走了再算帐。
晚上,一辆吉普车开进了村,三个**实弹的人进了队长家,一番秘密策划。
天上明月高挂,裸出洁白的笑脸,风儿无意地撩开假女子的门帘发出‘呱嗒,呱嗒’的声响。假女子和玉柱连续几天的叨啦有些困倦,吃了饭没多久俩人各躺在炕上,听碰着收音机歌唱,收音机已经不太灵敏了,时常发出‘滋滋滋’的叫声。玉柱一个劲地拧着调谐和音量,试图听一段满意的曲子。未待好东西露面,那些吱哇乱叫的吵吵声早成了催眠曲。假女子的鼾声也传染成幽迷打盹,收音机自各在那儿吼叫……
大约一点多,三个荷枪实弹的人围住了假女子的家,夜静谧的只听到天籁声。远处几个民兵躲在场院的后边,屏住呼吸,悄声碎步终于用枪杆子顶住了门和窗“不许动!举起手来。”喊成一片,有人喊出缴枪不杀。
假女子和玉柱从梦中惊醒,玉柱机灵,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急忙提起菜刀,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枪在门上连续捣了几下“快出来,放下武器,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假女子吓得浑身发颤,牙颏直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玉柱心里习底净明,肯定是杀人的事犯了,死路一条无话可说。不过临死也得捉个垫背的,打死一个一比一平,打死俩个赚一个,划算。他手中的菜刀握得更紧了,另一只手又抄起了擀面杖。门里门外对峙着。假女子早吓得手足无措了,只盼着开门举手投降。不过他心里坦然,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玉柱你是好人,不会连累你的。快快开门,正是立功的机会。”
就在这瞬息之间,寂静的夜空里“砰,砰,砰”三声枪弹对天鸣示,声音划开宁谧。村舍里有了骚动,上了年记的老人偷偷摸出来听着动静,是不是土匪反乱放的野籽子。早听人们传言假女子又犯了事,人们都好奇地出来看。再听得门“哗啦”一声撞开,俩个公安一个箭步窜进去把假女子按倒在地,一双金手镯让假女子失去了自由。
玉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刚刚生出决斗的念头,立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时糊涂差点留下千古恨,幸亏上辈子做了好事,吃斋念佛,上帝保佑。他乖觉地走出那间小屋,缩了缩脖子,象阿尔一样给公安人员解释说他啥也没干,金盆洗手,金蝉脱壳,于无事人一般。
贾海等人见他还算老实,便将假女子的善后事一并交于他,以观后效。玉柱为假女子草草收拾了行礼铺盖,第二天天一亮他在也无心住下去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快拍屁股走人。他照着自己的小屋那样,土坯大拢一划啦,砌成了黑门黑窗。又一个黑门黑窗,他庆幸自己的杰作。告别了故乡,回过头来,偷笑。一踏上山梁,抹下帽子绕了绕,别了,司徒雷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