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故人 第27章 轻车行山道遇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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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启程,车轮辘辘滚动,随着山道微微颠簸。悟晴师太盘膝坐在车中,闭目入定,然而她的心里却并不平静。自从见到那两个孩子,她就开始觉得莫名的不安,丝桐的坚毅、萧承影的淡漠,总让她忆起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师太?”丝桐登上马车,小心翼翼问到,“找我有什么事吗?”
悟晴师太沉静片刻,方问到:“你老实说,他的伤怎么样了?”
丝桐一怔,想到萧承影一直在瞒着众人,可要自己去欺骗眼前这个慈善的女尼,似乎又于心不安,因答到:“能吃喝,能说上几句,可伤还没好呢。”心想这样回答倒也不假。
悟晴师太道:“他挨了利剑穿胸,自然好不了那么快。不过……还有一道内伤,你可知道他是怎么受的?”
丝桐不明所以,生恐多言无益,便含含糊糊只说是萧承影被范元靖一记重掌打在胸口,将当日比掌的始末都略过不提。她心中惴惴,所幸悟晴师太不再追问,只向丝桐和善地微笑道:“易施主,你应当有一位长辈,名唤易晓琴,你可知道她么?”
易晓琴正是丝桐的母亲,丝桐听她提起,心头不由突突直跳,答到:“知道。她是我……我易老庄主的亲生妹妹,师太竟然识得她么?”
悟晴师太摇摇头:“不过一面之缘。那么她如今……可好?”
丝桐黯然道:“早已病殁多年了。”
悟晴师太轻宣佛号,口占道:“昔时笑语人,今日泉下骨。江湖代代英雄出,知交零落却无多!”
丝桐大胆问到:“师太乃方外之人,难道也如凡夫俗子一般为生离死别而哀伤么?”
悟晴师太叹道:“参透生死容易,难的是勘破情缘一事。这两句,原是我一位师兄留下的,他为救昔时同门的遗孤,竟舍了自己的性命……”
丝桐听着悟晴师太絮叨的言语,心中不觉奇怪:“师太急着唤我来,怎么却尽说些不着头脑的话?”于是便问到:“师太,你不是有要紧事么?”
悟晴师太微微一怔,似乎有几分失望之色,随即便正色说道:“其实,秦家庄出事那天,我一直在屋内看护秦家二公子,对外庭的变故并无所知。外间只道是你……与任屠刀勾搭成奸,因而害了夫家,后来听秦夫人哭诉,细问了当日情形,才知竟是牵扯上了魔炎刀这一桩旧案。易施主,你可愿意告诉贫尼,你那位徐朋友到底是何许人?”
丝桐听见“魔炎刀”三个字,心中已自警觉,略一沉吟,答到:“我与他,本是素昧平生,不过糊里糊涂卷在了一起。什么魔炎刀,我也不懂得,怕只是他随口胡扯糊弄大家罢了。我瞧他常有些精怪主意,但武功却平平,不过是一个江湖混子。”
悟晴师太盯住丝桐,半晌方轻叹道:“但愿如此。”又顿了片刻,“你可知道天忍教?”
丝桐心中惴惴,强自镇定说到:“天忍教从前是金国国教,专门残害大宋武林,无所不用其极。我小时候也曾听闻一二,但不知其详。”
悟晴师太道:“早在金人立国之前,天忍教就已相传近百年,但最初只是三教九流的人供奉着一些邪魔神灵,零零散散不成气候。后来,有一位武功卓绝的异人进了天忍教,将数千教众纠合起来成了江湖上的门派,自己做了教主。待那阿骨打率领族人反叛辽人、建国称王之时,那位异人的子孙、亦即当时的天忍教主便出力辅佐,多次击溃辽人高手,救金主于生死之际,立下了汗马功劳。天忍教也因此一跃而成为金国国教,殚精竭虑要灭绝我们。”
丝桐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天忍教对自己的国家倒是忠心不二,只是对外族手段卑劣、太过凶残,所以才被我们称为魔教吧。想来他们对付辽人也差不多。”
悟晴师太道:“天忍教行事的确是不择手段,但他们的武功自成一系,却也有独到之处。不过,天忍教中只有嫡系的长老和护法才能习练本门武功,有一种护体神功名曰天魔心法,更是惟教主可传,而成千上万的教众仅仅使得一些粗浅功夫,并且都是想方设法从各门各派学来的。故此,大多数正道人士总以为天忍教是一群乌合之众,只知提防各种偷袭暗算的无耻手段,往往就折在了天忍教嫡传的门人手中。说起来,那时候根本没有人认识天忍教的武功,因为从来没人从天忍门人手下讨得过性命。”
丝桐道:“纵使天忍教如此厉害,最终还不是悉数覆灭。”
悟晴师太怅然说到:“可大宋武林中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也没有几个活了下来。雾灵谷中一战,十派九亡;洞庭湖畔一战,十士九死。当时当日的高手若还有一二健在,如今那些个风云人物,只怕也没什么好风光的了。其实,我又何德何能竟当上峨嵋派的掌门,秦师……秦浩又怎么会成了武当派的掌门?若不是他……若不是他自己……天忍教未必会败!”说着说着,悟晴师太不禁激动起来,再无出家人的淡然。
丝桐想到父亲便是因此番争斗而亡故,母亲也由此去世,不觉心中惨然,叹息道:“死了这么多人,其实谁正谁邪、谁胜谁败,根本没什么紧要!”
悟晴师太道:“你这话在此说说不打紧,若是教一些正道之人听了去,不免就是混同正邪、不分善恶了。”
丝桐心道:“师太倒好像把自己除在正道之外一般。”不由迟疑了一瞬,轻声问道:“师太,你……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悟晴师太的目光在丝桐身上定了好一阵,终于缓缓说到:“易施主,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说,你的朋友他并不姓徐……”丝桐一怔,悟晴师太继续说道,“他姓萧,是不是?”
丝桐微微变色,不由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悟晴师太长叹一声,自顾说道:“那个孩子尚在襁褓中时,给少林寺的五转指捺中,全身经脉尽断。他来求师父用大慈大悲咒相救,可师父死活不肯,说什么正邪不两立,我眼见那个婴孩啼声微弱好不可怜,却不敢拂逆师父帮他一次。他为了延续孩子的性命,只得投身在天忍教中,学来天魔心法强行灌注于他。天魔心法运作起来,气血逆行,脉象很是奇特,这十三年我再没遇到过……不,是这一生中都没遇见过。我心中总想,不会,不会是他;可我明明又知道,天忍教既已全数尽歼,那么还有谁会习有这一门奇异的内功?”说到后面,语音喃喃,已近似自言自语。
丝桐听不明白,忍不住问到:“师太,你……说什么,他是谁?”想到萧承影是天忍后人,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那个孩子一年一年长大,终日用各种灵丹妙药调养着,又有父母以真气相护,然而身子骨总是不见好。他夫妇二人武功卓绝,谁知那一天竟会双双毙命。他临死之前,求我照拂他的孩儿,可是站在那么多正道人士面前,当着师父的面,我不敢答应。等到那孩子落在少林寺永无音讯,唉,等到我做了峨嵋派的掌门,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我为什么这样怯懦怕事?我将武功练得再高有什么用,倒不如精研医药,倘或有朝一日竟再见到那个孩子,我一定治好他的伤!”
丝桐本来一头雾水,但听得“少林寺”三字,心头灵光闪动,想到:“莫不然她说的孩子就是萧承影么?原来他小时候竟是这样的……惨苦?”
悟晴师太如坠梦靥,继续说道:“后来,闻说那孩子逃出少林寺,至悲大师以迦叶腿踢在他身上,自己反倒受了重伤,气血阻滞不行。别派掌门都愤怒烦恼,我却暗暗欢喜,这不正是天魔心法吗,他还活着哩!只是他的天魔心法似乎还未窥得门道,只有劲气已及要穴时才能自发反噬之力,并不能像他父亲一样收发从心。”
丝桐又想到:“他说他受过内伤,练不了武功,看来并不是骗我。”心中也不觉暗暗欢喜。
“这孩子当真是多灾多难,伤筋断骨的且不说,几次遭了重手都是性命垂危。可我一次也没能救过他,即使他父亲临死求我,我都没敢救他。”悟晴师太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澄明的微笑,“这一次,终于能救他好转,也算是将旧债还却几分。”
丝桐道:“师太说的这个孩子,果真是萧……徐非吗?”
悟晴师太微微一笑,说道:“人老了,说起话来总是零零碎碎。他姓萧,名叫什么?”
丝桐道:“师太既然与他大有渊源,为什么不亲自去问他?”
悟晴师太神色一黯,许久方吐出四字:“正、邪、殊、途。”
丝桐不禁愕然,脱口说到:“刚才听师太一席话,见解有异于俗流,原来还是脱不了正邪之见。”
话音方落,只听车顶上“咕”的一声笑,一男子不屑地说到:“既是正邪殊途,为何踏到我们的地头上?”随即车身一阵晃动,但听得奔马悲嘶,马车顿时停住了。
悟晴师太扬袖一拂,车帘鼓荡卷起,丝桐借机向外一瞥,只见一条黑影从车顶上方向前窜出,如一道黑烟落在前方武当弟子所乘的马车上,然后又是一窜,落在道路前方。
前面的马车一阵晃动便停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后方的马车传来几声惊呼,想必也是遭遇了敌人。不过弹指之间,孟叔南与崔泓已从车中跃下,拿着剑护卫在车前,扬声喝到:“哪里的朋友!”
那黑影独自拦在前方的山道上,背手而立,并不言语,忽然却仰天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其声尖涩,令人耳酸。他一身黑衣,头缠黑布,腰间扎着一条五彩斑斓的宽腰带,丝桐觉得这装束有些眼熟,略一思量,不禁惊道:“师太,是五毒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