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缓缓走上前，众人尽都骇住了：手里拿着兵器的，手臂抖个不住；没拿兵器的，一动也动不得。片刻之后，那沈姑娘道：“你、你来这里，要干什么？”

    任平生道：“我来向悟晴师太要一颗九转回魂丹，好救一个重伤垂死之人。”迈步便前行。

    “站住！”沈姑娘从腰间拔出一双短剑，左手剑护在身前，右手剑直指任平生胸口，“师父现下没空。你快走，不然我……我可要出手刺你了！”她话语依然温柔，剑尖却不住微微颤抖。

    任平生置若罔闻，径直上前，胸口就要触到剑尖上。沈姑娘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一闭，手中剑便直直送了出去。任平生看也不必多看，听得剑风，伸指弹在剑身上。沈姑娘嘤地一声退后几步，只觉右臂又酸又麻，再抬不起来。

    “你让开吧。”任平生并无心伤她，上前几步便要绕过去。

    “不！”沈姑娘挡在任平生前面，咬牙举起左手的短剑，捏个剑诀向他刺去。任平生眼见天色渐晚、时辰无多，心中越来越是焦躁，当即提起刀来，将刀柄朝着沈姑娘，缓缓一刀点向她左肩。

    这刀来势并不快，沈姑娘本想拼着剑快先刺中任平生，却不料一股劲气迎面而至，那一剑便刺不过去。她恍惚觉得面前似有一座山压了过来，虽然徐缓，却是无可抵挡，转瞬间便呼吸不得。眼见这如山的一刀就要落在肩上，沈姑娘不禁花容失色。

    危急间忽听两声怪叫，贾威和孙老二各举兵器纵身而上，分别从左右扑来，金瓜锤和亮银刀一齐格住任平生的刀柄。三人兵器相交，却不闻响声，两锤一刀就像生在了任平生刀柄上，两人竭尽全力相抗，却是挡也挡不住，撤也撤不回。

    “丫头，快逃！”贾威叫到，头颈上青筋纷纷暴出。

    “不！”沈姑娘摇头，她见贾孙二人苦苦支撑，浑身颤抖不已，任平生却是浑若无事，便反剑一撩，向任平生刀上拨去。她本想救二人脱身，却不料自己的剑一旦触及任平生的刀身，便似陷进了泥沼之中，竟自也抽脱不得。

    任平生吸了口气，喝道：“让开罢！”手上劲力一泄，三人俱是大叫一声仰面跌在地上。他只是不想多作纠缠，并无夺人性命之意，因此三人不过是全身脱力，却未曾受伤。

    此时院中的看客早已逃得精光，纷纷示警去了，席家庄里灯火映耀、锣声震天，然而一时并未有人前来援助，房门前只有一个薛凌湘呆若木鸡地立着，手里紧紧握着佩剑，盯着任平生抖个不住。

    “任屠刀……果真是好本事！丫头，须莫怪今日我救不了你。”贾威对沈姑娘说完，又转向任平生，“我死也服气了，你快动手吧！”

    孙老二道：“贾老虎，你平时怕死怕成个熊样，今天倒充起英雄来！”

    贾威道：“孙老二，你不去逃命，也还有种！哈哈，你我联手挡他一刀，以后江湖上传扬开来，谁还敢笑话咱们！”

    孙老二喜道：“贾老虎，想不到临死之前，倒认识了你一场！”两人伸手相握，哈哈大笑，只待性命一刀了结。

    任平生没心搭理他们，这便要推门进房去。沈姑娘拼尽全力扑过来拽住他的衣袖，惊惶地说到：“求求你，不要进去！师父此时，绝不……绝不能受惊扰……”她又急又怕，忍不住哭了出来。

    还不待任平生有所反应，房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了，悟晴师太走到门口，宽大的袖袍一拂，卷住沈姑娘抱将起来，向任平生道：“任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任平生耐着性子再次说了一遍：“请师太给我一颗九转回魂丹，我要救一个重伤垂死之人。”

    悟晴师太问到：“任施主要救谁？”

    任平生答到：“这你用不着管！”

    悟晴师太略一思忖，问道：“任施主要救的，可是那位五毒教的姑娘？我在秦家之时，观她气色似是身受重伤。”

    任平生拧着眉头道：“不错！”

    悟晴师太道：“这九转回魂丹炼制不易，若是用来救助正道侠士，贫尼绝不会吝惜。”说着转向沈姑娘道：“你累了吧，回屋去歇歇。看看陆少侠醒了没有。”

    沈姑娘应了一声，慢慢走回房中。悟晴师太侧首看了她一阵，又慢慢说到：“任施主，我向来听说你虽然杀人无算，但从不与小人为伍，尤其痛恨五毒教的妖人，也算是光明磊落。可叹今日突发善心，为何却是去救五毒教的妖女？”

    任平生已大为不耐：“我打伤了她，所以救她，还请师太赐药吧。”

    悟晴师太慢条斯理地对任平生说到：“任施主，你残杀武林正道无数，我劝你早日放下屠刀，从今后多行善举以除杀孽。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半世罪业可为消灭，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任平生极是不耐，截到：“少废话！师太，你只说，肯不肯给我药！”

    悟晴师太脸露微笑，说到：“不是不肯，确是没有。此次下山只带得三枚九转回魂丹，一丸失却在秦家，一丸秦老庄主服了，最后一丸，此刻已给陆少侠服下了。”

    任平生脸色微变，当即推开悟晴师太冲进房去，只见房中灯火明亮，沈姑娘守在最里面的床榻边，陆文川正端着药碗坐在榻上，身上裹了一层薄被，神情十分委顿。任平生大步走过去，问到：“药呢？”

    沈姑娘自忖性命难保，脸色早已苍白。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到：“你想不到吧，最后一丸九转回魂丹就是在我身上。你快快杀了我，一泄心头之恨！可是你杀再多人，却也没用了。”

    陆文川放下药碗，伸臂护住沈姑娘：“他要杀你，那也得先问过我。”他望着任平生笑了一笑，却是有气无力。这时悟晴师太也进得屋来，见任平生就处在二人身前，却也不敢妄动。

    见陆文川如此伤重，纵使九转回魂丹还在，任平生自也不会抢夺。可他想到独孤汐，只觉心情沉重，满怀懊恼中又夹杂着一股说不明的怒气，不由重重哼了一声，又沉沉叹了一声。他侧身望向屋外，但见天色已黑尽，庄中灯火通明，隐隐有喧嚣之声正向着这院落越来越近了，大概是前来援手的人就快到了。

    任平生不愿与那些武艺低微的江湖汉子拼斗，只怕一招不慎就会多伤性命，这便决定动身离去。他刚要出门，忽听陆文川叫到：“等等！”

    任平生回头一看，只见陆文川摊开手掌，托着一枚暗红的药丸：“九转回魂丹在这里，你拿去救人吧。”

    任平生微微一惊，沈姑娘更是大惊：“陆少侠，你不能……”

    陆文川摆摆手，向任平生道：“天色不早了，你快拿去吧！”

    任平生接过药丸，此时他已无暇多虑，拱手道声多谢，大步出门去了。

    房里静默了一会儿，沈姑娘道：“陆少侠，你干嘛把药给他？你……你的伤可怎么办？”

    陆文川笑到：“我伤势虽重，未必致命。任平生的功力冠绝天下，连他都不能救治，还要来求九转回魂丹，那人必是性命垂危。九转回魂丹给他多救一人，不是好事吗？”

    沈姑娘叹到：“可是他要救的，却是五毒教的妖女。”

    陆文川道：“邪教之中，不一定都是该死之人；就算真的十恶不赦，也应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悟晴师太身子微微一晃，陆文川已接着说到，“如今任平生有救人之意，总是善心尚存，我们若是断绝了他行善之始，又怎能期望他放下屠刀呢？”

    悟晴师太叹道：“陆少侠舍己救人，真大慈悲心，贫尼自愧不如。”

    陆文川道：“师太过谦了！峨嵋派武学博大精深，师太不贪武学，却钻研医术，潜心制药，活人无数，那才是真正的慈悲。”

    悟晴师太听了这番话，不觉微露笑容，说到：“虽然没了九转回魂丹，我再去另配一味药来，于你的伤势也大有好处。你先歇息吧。”言讫便自出门去了。

    沈姑娘扶陆文川躺下，替他盖上薄被。陆文川轻声道：“沈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沈姑娘脸上一红：“师父教诲过，女儿家的闺名，不可告诉陌生男子。”

    陆文川叹到：“我愿和姑娘生死与共，原来却只是个陌生男子。”他这幽幽一叹，似乎包含着无限的伤心之意，让人不忍。

    沈姑娘踟躇半晌，终于低声到：“我叫红露。”声若蚊吟，几不可闻。

    陆文川轻声吟到：“一枝红艳露凝香。真是好名字！”

    沈红露满面羞晕：“我偷偷把名字告诉你，可不是让你来取笑我的！只盼你……只盼你……”她忽地一跺足，转身出去了，“你好好歇息吧！”

    陆文川望着她的背影一笑，心里却想到：“只盼任平生，早点赶回去才好。”

    任平生趁着夜色出了席家庄院，施展开轻功全力奔行，转眼便出了岳州城，走上回程的大路。寒风从耳边呼呼吹过，他身上热气蒸腾，心里只想：“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回去！”

    此时此刻，丝桐正在土地庙中焦急地走来走去。她眼见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天色越来越黑，不由急得想哭：“任大哥怎么还不回来！徐……他去找吃的，又不回来了！”她转头看见独孤汐靠着神像的底座，昏昏然又要睡过去，不禁大急：“独孤姐姐，你……你又想睡了吗？”

    “也不晓得怎么了，我总是犯困，浑身还都乏得很。”独孤汐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又嗔到，“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吧。哼，都怪任蛮子！”

    “你别睡，我们来说会话吧。”丝桐道，脸上努力装出笑容。

    “嗯……也好，”独孤汐迟疑着，“我正想问问你……任蛮子到底是怎么杀死彦哥的？”

    丝桐微微一怔，便把当日的情形照实说了。独孤汐怒道：“不会的！彦哥武艺高强，岂是那种无耻鼠辈？一定是你没看清楚。哼，要怪，都怪那臭蛮子！”

    丝桐不敢触怒她，然而忍不住要为任平生辩白，轻轻说到：“这件事，并不怪任大哥。”

    “胡说！胡说！”独孤汐大声说到，“你……你和彦哥认识了几天，你哪里知道他的性情为人？”

    “是啊，我就见过他一面，也没能说上几句话。可是……”丝桐想起当日与秦彦的一面之缘，但觉他虚伪油滑，满心都是厌恶，实在不明白独孤汐为何如此深情，不由问到：“独孤姐姐，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独孤汐微微一笑，脸上露出甜蜜的神情：“中秋那天，我一个人到黄鹤楼去玩，遇到了他，他前来邀我饮酒赏月，我们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就这么认识的……”独孤汐回忆着，不由喃喃道，“那时候他和几个师兄弟在一起，可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他那种英俊潇洒的模样、翩翩风流的态度，旁人是比不上的。”她想起两人相处的旖旎时光，“而后我们结伴同行，一路游山玩水。他生性虽有几分桀骜，对我却是体贴入微，那些日子，你不知道我多么开心！”

    丝桐默默无语，叹到：“你真是很喜欢他呀。”

    “当然！”独孤汐淡淡说到，“后来他说他要回师门，我就在武当山下等他，足足等了十天也没见着他，我才打听到……他已经回家，要和你成亲去了！”她一双如水明眸盯着丝桐，眼里满是幽怨，却又有无尽冰冷之意，丝桐心中不禁一凛。

    这时，土地庙虚掩的庙门“咯吱”一声响，有人推门进来。丝桐如释重负，连忙奔过去，喜道：“你回来了！”话刚出口，她的笑容却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