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刚过，大堂的钟当当当地敲了三记。
    大堂中掷五木，行樗蒲的赌具已经摆放停当。赌坊与行运一条龙各在场中挑了二名公证人出来，并签了契约文书。一阵场面上的排场走完，总算正式开了局。
    第一局，便由青玉上场了。
    这一场比赛，赌坊是主人，理应谦让。荷官事先便征问了行运一条龙要用哪一种游戏比试，他竟随便地指了一种最为简单的小博戏，真真是便宜了青玉。
    这一种棋二人对战，棋盘为12道，两头当中为水。把长方形的黑白各六个棋子放在棋盘上，双方共有的六根博筹放于棋盘一侧，又有黑白的鱼二枚，放于水中。
    六根博筹中有三根一头尖上带了细铜丝。玩的时候，双方轮流掷琼也即是骰子，根据琼采的大小，借以决定前进的步数。当一方的第一枚棋子进入棋盘中心内时，获取没带铜丝博筹一根。进入第二枚时，获带铜丝博筹一根，同时在中心内钓回自己同颜色的一条鱼。按照这个步骤走棋，假如一方连续钓下二条鱼，那便是胜利了，棋局也就结束了。
    但是，棋局也会形成一个三比二的局面。此时，最后进入棋盘中心内的棋子便会出现二种结果：第一，当出现四比二时，胜者将会用获得的第三根带铜丝的博筹到对方的面前钓走他原先所赢去的那条鱼分出胜负。第二，当双方出现三比三时，胜者虽获得了第三根带铜丝的博筹，但仍只能以和棋作为最后的判定。
    这一场招人注目的赌试，在场外苦等几个时辰的赌客自然也不甘寂寞。早有擅研钻的几个庄家拿赌试的结果开庄下筹，赌坊有二个赌场高手坐镇，实力不容小觑；可这行运一条龙实在是风头正劲，看好的人也占了不少。此时一开局，众人也摒息静了下来，场面当真是鸦雀无声。
    年老大作司仪，简单宣布了比试的规则，然后青玉上前，双方抱拳施礼，各自落座。
    男子一落座，立即便遮掉了前方大片光线，青玉有些不习惯。抬眼望了男子一眼，男子也冲她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牙齿。青玉顿时对这人心生好感起来。
    荷官此时已将黑白12个棋子布好，又将投掷的琼子捧给几名公证人一一查验，以示并无作弊。二人静心等待荷官将例行工作做好，眼光都落在棋盘中二枚小鱼上。
    那是他们的目标。
    行运一条龙微笑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青玉报上自己名字。也客气问了同个问题。
    男人道：“我年龄比你痴长，小兄弟称我一声龙兄便好。青玉兄弟可要当心了，仔细二鱼连失哦。”
    “胜负仍未定呢。龙兄所说的话，也正是小弟想说的。”青玉冲他挑挑眉，丝毫不谦让。
    “呵呵，未想到青玉兄弟一副娇滴滴模样，倒有几分豪气。”
    外围一早有人听得不耐烦了，一个肥子扯着嗓门大声鼓噪，表示不满。男人闻言眉皱了一下，手腕动了一动，也不见有何大动作，矮子便随之捂嘴痛呼了一声。男人啐道：“老子走我的棋，要你来多嘴罗唣！”说着揭开茶盅喝了一口茶，好不悠哉，此时却无人再敢开口抗议。
    青玉没料到不会术法的凡人也能有这样的速度与力道，不由得瞪圆两眼，露出艳羡的神色来。她若能有这样的功夫，很多事情信手拈来便能做到了。年老大一旁清了清喉咙，说道：“二位且掷个琼彩，点数高的先行一步。”
    男人却道：“青玉兄弟年岁小于我，就由他先走一步吧，不必摇了。这便开始吧。”
    青玉对他好感又多了几分，道了声谢，抓起骰盅，咚咚咚地摇了起来。
    青玉也希望自己能摇个高些的点数。奈何这掷骰实在是一个考验技术与运气的活儿。骰盅抓在手中，青玉立刻便感觉这从未抓过的瓦钵有些大，有些沉，拿在手中极不顺手，就在她压着底板反手想将骰盅压在桌面时，嘀溜溜，一颗天杀的骰子滑出了底板，蹦豆似地掉进地面。
    伴随着这颗不讲义气私自窜逃的骰子落地清脆的声音，青玉僵住，围观的一个个人，也全都僵住。
    此等拙劣的摇骰技术，震惊了全场。
    坐在对面懒洋洋的行运一条龙吃惊得目瞪口呆，不远处，正密切关注着的钱虎差点自椅子上摔了下去，指着青玉一个劲儿抽气，面色青白青白的。
    行运一条龙吞了吞口水，问道：“青玉兄弟原来是新手么？其实，骰盅这样拿是不对的，那样逆了势头，应当这样拿——”说着抓起自己面前的骰盅，示范了一把，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至。骰盅一阵清脆的呐喊声之后停顿在桌面，一开，正是三个六点，最大的点数了。
    青玉此时面红赤耳，窘迫得恨不能往地里扒个洞钻进去。四周回过神来的人的抽气声此起彼伏，那些跟庄买赌坊赢的赌客更是破口骂了出来。
    场面半晌失控，荷官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跑过来揭了青玉的骰盅，里面毫无疑问只存了二个骰子。一个三点，一个四点。
    年老大用杀人的眼光盯着青玉，咬牙切齿说道：“根据赌赛的规则，落地的骰子便是弃子了，算不得数。鸿兴赌坊代表青玉，这一盘摇出的点数是七。第一轮需摇得15个点数方能起棋，因此判这一轮过。下面由行运一条龙兄弟摇骰。”
    青玉感觉到来自钱虎与年老大凶狠目光，明白接下来她若不摇好，那她便要大难临头了。
    行运一条龙用怜悯的眼光看了青玉一眼，用益发潇洒的姿势把耍，笃笃笃一阵脆响，已然摇好。
    他此时表情有些得意洋洋，荷官跑过来开盅，他一脸散漫看也不看上一眼，已然是胜卷在握的样子。
    荷官揭盅，然后咣当一声，瓦钵便掉在地下。
    频频失误让年老大心头冒火，正要开口斥责，眼光一接触到骰子，张大口也呆住了。
    这一回，钱虎却真的自椅子上摔下了。
    桌面上的骰子，三粒面上，各印染了一点鲜红朱砂，三点，最小的点数。
    行运一条龙很快便发现在气氛的不对劲，头一转，也看到了自己爆出了大冷门。面色也僵住了。半晌，他忽抬头面向青玉，眯起眼开口：
    “你是个女人。”
    女人，赌场最忌的，便是女人。
    这个朝代，女人地位是极低下的。女人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抛头露面是一大禁忌，很多场合，女人是没有参与权的，例如在这赌坊之中。
    行运一条龙的话声不大，却足以令全场震动。
    青玉心里升起了不妙的预感。周围的眼光让她感觉到自己似乎犯了他们的大忌。
    年老大道：“一条龙兄弟这是在唱哪出？赌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偶尔摇个失手的，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至于无中生有寻我们赌坊的不是？”他的唇边隐隐带了笑，青玉这一步棋，他们还真是走对了。
    行运一条龙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想证明你们赌坊没有耍小人手段，若敢在此当场验明正身，我便信了。”
    “怎么回事？”钱虎也走了过来，面带不满：“这还刚开始呢，龙兄弟该不会就输不起吧？就是搅场子也找个象样些的理由，青玉兄弟与我相识二年了，是男是女我还不清楚？我们赌坊再怎么没人，也决不可能让个女人上场！”
    场上跟庄不同的二方隐隐便分成了二派，一派力挺行运一条龙，一派，便据理力争。一番相持之下，矛头都指向了青玉，是男是女，当场验明，不就真相大白？
    若当众给解了衣衫验身，此等羞辱，青玉万万不能接受。
    她脑中急速转过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结果了所听到的片言只语，蓦地心中一动，这个行运一条龙出现的时机这么奇怪，模样又不是贪财人，莫非是冲那个盒子而来？
    此时钱虎一干人正忙着应付着众人，青玉与行运一条龙离得极近，她压低了声音，突然说：“龙兄若肯给小妹留条生路，龙兄所求之事物，小妹愿尽我之力相助。要知钱虎对那件物什看得极重，就是龙兄赢得赌试，要拿到也非易事。”
    她自称小妹，等于自承了女子身份。
    行运一条龙闻言倒是一怔，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青玉美丽的脸孔便在她面前放大呈现。春花含露，白柰素姿，女人的美丽对男人是一种武器，特别是一个对你有所哀求的美人。
    行运一条龙在心里对自己叹了一口气。并且，他也知道，青玉说的，有可能是事实。
    可是，他耸耸肩，也压低声音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青玉心里一冷，一边的手已经摸到了袖中的匕首。
    钱虎与一群叽叽歪歪的人争执了二句，他性子本来就躁，此时满脸尽是恼怒之色。喝道：“我们鸿兴赌坊在这道上也混过一段日子，正门大开做生意，何时干过一件违反道义的龌龊事？今日个真真是奇耻大辱，也罢，是鸡是凤一查便明白，也好教你等住口。”
    说着，一扇大掌便伸向青玉领口。
    青玉第一个反应，便要拨出匕首相迎。身形方动，忽地身上一麻，再也移动不得，只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朝她伸来。
    一时间，满身热血倒灌，脑中再无它念。时间，仿若凝结了。
    经历了好半晌的时间，耳边响起了钱虎的怒呼，青玉才看清楚了，钱虎的手其实未落到她的身上。
    行运一条龙在最后一刻，制止了他。
    他只是轻松将手搭在钱虎手腕，也看不出如何用力，钱虎便再也落不了下去。
    “不必了。”他无奈地笑了下。“我认输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