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绛河星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6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微澜起伏,落日水熔金。梁璧谦高大的身躯融入淡金色晚霞中,显得异常晦涩压抑。蓦然转身,淡定看着面前的虬髯大汉,微笑道:“能让陵夷王李绍坤亲自出马,必定不是寻常之人、寻常之事吧”?
“阁下究竟是谁”?李绍坤亦淡定相视,冷笑着问道。
“世袭永忠”之宝乃是永忠王陈旭的官印,如此重要的印鉴陈旭绝不会擅自交给一个毫不相干之人,看来那边一定发生了意外。
李绍坤眼中闪过一线疑惑,冷笑道:“事关朝廷机密,恕本王不能直言相告”。
“陈旭会跟你合作”?梁璧谦不由眯起了深邃的黑瞳,那岂不是在与虎谋皮,自寻死路么?
“真所谓世事难料,仇人也有变成朋友的时候”。李绍坤斟了杯烈酒,微微一笑自顾坐下:“你们汉人不总喜欢说人有旦夕祸福么?如今赵珩既肯将女儿嫁给本王为妃,我们便是姻亲,他的事本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梁璧谦不由一怔,李绍坤曾多次派使节进京想与赵珩联姻,可赵珩不想打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均衡之势,同时也不舍得最喜欢的女儿九郡主远嫁滇南,是以对李绍坤的提议始终未予理睬,李绍坤对此事甚为不满,乘赵珩率大军远征西北,占领川南十余座城池。赵珩盛怒,命兵部调军弹压,赵炎在川南雅江战役中杀了李绍坤的胞弟李绍杰,双方愈发势同水火。
“赵珩会答应将梓樱远嫁滇南”?梁璧谦脸色骤然一沉。
“若不是永忠王陈旭做媒,本王也不会相信”。李绍坤说着拿起桌上的金狮印,笑道:“否则他的印信又怎会在此”?
梁璧谦茫然凝视着船舷边涌动的白浪,心中一阵虚竭。
李绍坤诧异看着他,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惊悚。仔细辨认他递来的蟠龙纯金缡虎,虎身以秦篆铸着赵珩之名,何况此人还知道九郡主的闺名,必是赵珩心腹无疑:“原来都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必隐瞒什么了”。浅啜杯中美酒,惬意地将双腿跷在桌边:“德政皇帝以谋逆和大不敬等罪状废黜睢王封号,将兵部郝纲贬至荆门,加上西北打了几场胜仗便自以为天下太平了,不自量力做起了开疆辟土的清秋大梦,结果却是广胜关陷落,也是老天要灭赵氏,阳春四月芮城居然连降三日鹅毛大雪,黄河冰冻三尺,可笑德政皇帝做了党项异族的俘虏,现如今连圣京都危在旦夕了”。
“当啷”一声,梁璧谦手中的酒杯跌落在甲板上摔得碎瓷飞溅。
“宝隆太后只得称臣纳贡,答应每年进贡八百万两白银以求太平”。李绍坤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愚蠢的女人除了会花银子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倒是那个花花公子永忠王陈旭一鸣惊人,集结人马在长江一线与党项人殊死决战,又派人召回郝纲主持军务,郝纲和军中旧将俱支持睢王称帝主政,可睢王心灰意懒,所以便拥立了德政皇帝唯一的儿子赵硕为帝”。
梁璧谦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发生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倔老头做事向来出人意表,这次与李绍坤结盟实属无奈之举,就像当年他默许赵趌登基,仅仅只是因为漠空师父的一句偈语:“可王爷为何会出现在南海上”?
“李皓泽得知赵珩想与本王联姻,不惜花重金雇佣江湖中人在半道截杀九郡主”。李绍坤重重锤击桌子怒道:“他不义,本王当然要跟他卯足劲对着干了”。自从三年前在圣京的臾兰庙会上偶遇九郡主,便始终对她念念难舍,即便赵珩倒台,女孩天真无邪的明眸依然刻在心中,任何想伤害她的人都是自己的死敌,所以得到消息后,他立刻从大理启程,名为迎亲实则为保护她们平安抵达滇南。
风如吟,海面上升起阵阵凄迷氤氲。梁璧谦独坐在甲板上痴痴望着夜空,老天似乎在刻意刁难他,偏偏让他得到后又痛苦地失去。数月来苦修内丹一无所成,倒是那方静室让他深深体会到父亲一生挚爱无果的煎熬与挣扎,一如此刻的他,唯有空落与寂寞。
闷雷声远远传来,诧异抬头却见星空朗朗。老鲁也闻声跑上甲板,爬上桅杆向南眺望,大声道:“少主人,是火神发怒了”。梁璧谦纵身跃上桅杆,夜空下红色火焰喷射如同烟花。
“老鲁叔,带几个水性好的弟兄跟我去火神岛附近看看”。说着提刀砍断小艇缆绳,纵身跃下,今夜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亲人。
四支浆齐齐划动,小艇破浪向南驶去。火红的熔岩蜿蜒流向大海,海天之间弥漫着浓浓的硫磺气味和细小而炙热的尘埃。火光照亮夜空,照见高耸入云的圆锥形山口和漂浮在海面上的弃船。
“木龙胆就生于火龙的入海口”。老鲁忧心忡忡地看着梁璧谦。炽热熔岩流入大海,令海水瞬间沸腾。越靠近火神岛,浪涛越是汹涌,小艇在翻卷的浪尖上摇摆不定,岌岌可危。
“替我系上浮木板”。凝视着瑰丽夜空,充满了极度危险。虽然水性不如船工,可眼下的情形即使他们能够登岛,也同样只有死路一条,从山口中喷溅出的石块雨点般飞落,满溢流淌的火焰已将岩石融化。随手提起小艇上的铁质鱼叉,梁璧谦纵身跃入海中。苦涩海水灌满口鼻,浮沉于波涛间,任何生命都变得微不足道,他感觉自己甚至不如惊涛骇浪间的海燕来得坚强,钻出水面深深吸气,大海的磅礴给了他无穷力量。
滔天巨浪将他抛起,继而又将他吞噬,老鲁全神贯注直视眼前惊险一幕,随时准备收回系在他腰间的软滑细缆。急剧下沉中,左腿擦过水下暗礁,虽已极度窒息,掌中鱼叉仍精准地点在礁石上,身体借力窜出水面,足底平贴浪尖急速滑过,看着矫捷身影已然跃上火神岛附近林立的礁石,老鲁终于畅快吐出了积郁在胸膛里的闷气。
梁璧谦解下腰间缆绳,牢牢系在凸起的礁石上,掏出一只密封铁盒撬开盒盖,莹亮磷火闪耀着诡迷飘渺之光。他可不想在如此险境中将唯一的救命稻草轻易失去,磷火虽然暗淡却能在漆黑的海面上给他指明方向。
双脚刚一踏上火神岛,热浪迎面袭来令人窒息难忍,身上的水不住滴落在荒芜怪拙的岩石上,嗤嗤作响。浸透了水的皮靴在炙烤下散发出阵阵焦臭,小心用鱼叉试探脚下隐藏着重重危机的路径,尖锐矛刺骤然弯曲融化,岩石已变得异常松软,随着他脚步移动石片散落,露出掩藏在地表下通红的熔岩。
“姑姑,你在么”?梁璧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躲避着山顶滚落的石块,风声呼啸,大地不住颤抖,依然掩盖不住他焦灼的呼喊声。
“璧谦,快来帮忙”。乍一听见这熟悉的语声,梁璧谦又惊又喜,循着声音疾奔而去。梁悠然背靠巨石,正竭力拉动软索,环顾四周,耿乐并不在她身旁:“绳索被卡住了”。她急得大吼大叫:“你在此守着,我下水找他去”。
梁璧谦麻利解下身上的浮木板,脱了靴子,从容镇定:“快把夜明珠给我,半个时辰后我们仍未上岸,姑姑便去那闪烁着磷火的礁石上等候”。说着口含夜明珠顺着绳索向远处游去。
海上的夜隐藏着未知凶险,梁悠然心急如焚,不仅仅只为了丈夫耿乐。时间缓缓流逝,猛烈地动令身旁的一切摇摇欲坠,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虔诚祝祷他们平安归来。
熔岩喷溅,星耀璀璨,只是这美丽实在过于恐怖。梁悠然已无法直立,辨清方位向着磷火闪耀的礁石急速掠去。
明珠温润的光芒映着梁璧谦坚毅的脸庞,无边的黑暗中流光蓦然闪过,依旧一片死寂。巨浪澎湃,将寂静无垠的海面撕裂。顺着绳索潜入水中,略带浑浊的暗流卷着惊恐万状的小鱼迎面涌来,海底布满凌乱的珊瑚丛,在明珠温润流光的映衬下充斥着惨淡的死亡气息,绳索缠绕在树枝般丛生的珊瑚暗礁上凄然飘零,一条斑斓大鱼从他身边游过,悠然吞噬着送到嘴边的美食,而后翩然穿过珊瑚礁上的孔隙,鱼尾摆动甩开海藻纠缠,消失在银光闪烁的鱼群中。海藻纤长碧绿,随紊乱暗流轻盈起舞,梁璧谦不由伸手轻轻抚过那碧如翡翠般美好的生命,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随即从指尖传来,海藻蓦然翻卷疾速缠绕在他伸出的手臂上,直到此时梁璧谦方才看清,这哪是什么海藻,而是一条形状极为诡异的海蛇。
虎口间剧烈刺痛,一缕寒气窜入气府,仿佛投入湖水中的小石子扰乱一池碧波。手指牢牢钳制住海蛇下颚,急速浮出海面大口喘息,海蛇尖利的毒牙上依然沾着血迹,挣扎着张开下颚意图继续反噬,指甲划穿蛇腹取胆吞服,能够活到现在对他而言已经是奇迹了,海面上依稀晃动的光芒越来越迷蒙。
梁璧谦的身体已然冰冷,耿乐沉浮于汹涌的浪涛间将木龙胆汁挤入他口中。
“去圣京”。梁璧谦呢喃着松开手指,海蛇虽然已死仍牢牢缠绕在他手臂上。
“珊瑚梶巃”。耿乐使劲掐他的人中,奋力游向海中的礁石:“梁璧谦,你一定要给我活着”。熔岩火龙般奔流入海,耿乐双掌印在梁璧谦的丹田间全然无视天地的威严,现在他不得不相信上苍让每一个人存在都有其不同寻常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