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宠物日记》第十五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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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X年除夕天气:阴雨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过的那样缓慢,有时又可以眨眼即逝。
过年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最冷的时节,春的脚步正悄悄的在身後踏步而来,等待年庆的热闹过後准备一举来袭。
小巷的尽头是一个旧住宅区的後街,在这里拥挤著的大多都是从偏远地方来到大城市谋生的人,一片低矮的建筑里汇集了三教九流,满眼望去,低档的酒吧和名不副实的按摩房比比皆是。
街边露天的摊子也摆了很多,用品吃食齐全,倒也像个热闹的小集镇。
薛家夫妇便是从某个偏远的山区出来谋生的,丈夫是个本本分分工作的人,妻子很会持家,但有点强势。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脱离他们这种被压迫在底层的生活方式,所以放弃了家乡的土地,来到了这里过艰辛无比的生活,只为了能让孩子有一个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的机会。
丈夫在建筑工地做著辛苦的工作,可是常常被拖欠工资,被赖掉的情况也很多,他们没有什麽社会地位,就算四处奔跑去投诉告状也通常是等待一个遥无音信,有时甚至还要被报复毒打。妻子靠一个早饭摊子来贴补平时的家用,上午收过摊子後,又要四处去捡拾垃圾,增加一点点微薄的收入,晚上还要操持家事,准备第二天要卖的早点。
他们有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珍珍是个懂事的女孩,初三的课业繁重,她也要尽量抽出时间来帮助妈妈分担家事,学习也是顶好的。现在正是放寒假的时候,她并没有普通孩子那样可以赖床睡懒觉的时间,她要替辛劳过度的妈妈摆摊子,还要照顾年幼的两个弟弟。小果和小三差了三岁,小果是最漂亮可爱的孩子,和姐姐最是亲近,小小的肩膀常常要被压上过重的负担,在别的同龄孩子被大堆玩具围绕的时候,他却只能和姐姐一起站早饭摊子,钻垃圾堆。再过半年他就到上小学的年龄了,可是他的学费还不知在哪里。四岁的小三身体很差,自从那晚第一次见到他起,他的咳嗽就没有停过,可是他小小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体谅,不会哭也不会胡闹。
薛家夫妇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了,结婚已有二十一年,可他们最大的孩子才16岁,珍珍偷偷的告诉我,他还有一个比她大四岁的哥哥,因为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而被赶出了家门,妈妈说,薛家没有这个儿子,甚至把他们兄弟姐妹的排名顺序给改了,她从二女儿变成了长女,当时才两岁的弟弟就改名叫了小三。他的哥哥究竟犯了什麽错误,她就紧咬著嘴唇没有再说。
本来就不够宽敞的街道在两边都摆满各式摊子的情况下显得尤其狭窄拥挤,来往穿梭的行人车辆都快要撞上摊子。
我拍拍珍珍的肩膀,等她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用动作示意她帮忙一起把放著各色早餐粗糙做成的木桌往後移一点。
我还是没有冻死在那个垃圾筒旁,七年前,是他把我当宠物捡了回去,而七年後,是薛家夫妇把我捡回了家。
我在那个破旧的屋子里和他们生活了一个多月,僵硬的木板床,不够厚实的棉被,还有仅仅能够填饱肚子的粗糙饭食,让我渐渐有了活著的感觉。我很庆幸能够帮上他们一点什麽,而不是像只宠物一样张著嘴等著白吃白喝。
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和珍珍一起把她妈妈准备好要卖的早点搬到街边的摊位上去,生起煤炉暖著。在这里生活的人是没有一觉到天亮的福分的,临晨四五点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灯光和走动的人了,早点也可以从那个时候一直卖到八九点,赚取的也不过是每个包子一两毛,每个茶叶蛋一两毛的赢余,一个早晨,最多只有几十块的纯收入,而这几十块,却要养活一家好几口。珍珍爸爸打工的钱是要好几个月结一次的,平时根本没法拿出半分来。
早点的生意一直都不怎麽好,到收摊的时候通常要剩下一些,也只不过是肉馅的包子或者白馒头之类的。可即使只是这些卖剩下的东西,薛家的孩子也没有全部分享的权利,一个能卖7毛钱的肉馅包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奢侈品,第二天热过後照样要卖出去。每次看到小三眼巴巴望著笼屉的样子,我就感觉以前吃下的那些珍贵东西在胃里一阵阵翻腾。
而最近吃早点的人似乎多了些,今天居然连白馒头都只剩下一两个。珍珍妈妈为筹足来年姐弟俩学费而新摆的水果摊子生意也突然好了起来,昨天晚上甚至还加了一个荤菜。
珍珍一边说著“今天回去让妈妈再多做一屉”,一边高兴的收著东西。
天沈沈的,探不出阳光的天气显得格外阴冷,或匆匆或缓步的行人穿著厚实,还是忍不住往手上哈著气,瞬间冒出白白的一团雾,然後又很快的被瑟瑟冷风所吹散。
斜对面的拐角处,一只白色的小猫蜷缩在斑驳的墙角边,耳尖微颤。我从屉子里拿了一个白馒头,掰了一小块,大半塞进珍珍的手里,然後朝著那只小猫走去。
这个世界或许是有很多相似生命的,让人忍不住去怜悯。
小猫的颜色很纯,雪一样的通体白色,琥珀色的眼睛微眯,不知是因为饥饿还是寒冷,显得迷茫而迟钝,连凑到眼前的食物都没有反应。
“你也叫弃吧,这个名字适合你。”
我摸了摸它的头,把一小块的馒头放在它跟前,起身离开。
我没有收养它的资格,连自己都无法支撑的人,凭什麽去拯救。
收过摊以後,要和珍珍一起去在一个个的垃圾筒里捡塑料瓶子和可以卖的掉的纸品。
珍珍一边在一堆脏乱的垃圾里翻找,一边告诉我哪些要捡回去,哪些是没有用的,哪些又是可以用来生炉子的。她的脸庞已经透著少女的成熟,该是花一样幸福的年纪,却必须在这里做著肮脏卑微的工作。
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一个美好的十六岁,所以格外希望能让眼前的女孩有个可以幸福回忆的花季。
我挡开了她的手,代替那双应该握著书本读书的手在垃圾里翻找,很久不曾泛滥的情动让我不能自已。我不是他们的家人,却能在他们的生活里仅仅作为一个插曲而被重视。他们贫穷,却不曾吝啬,他们困苦,却不曾苛刻,他们让我分享了贫瘠的食物和住所,却没有强求我去分担他们的工作,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想要为他们做点什麽,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弃哥哥,你是天生的哑巴吗?还是後来才不能讲话的?”珍珍蹲在一边,亮亮的大眼睛注视著我。
我没有对他们开口说过话,只沾了水在桌上写下了他给予我的那个名字。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我只能微笑著摇了摇头。
“啊,这个可以卖的,包在外面的那个是铁皮。”
我重新把扔掉的圆形东西捡回来,放进装废品的蛇皮袋里。
“弃哥哥,你长的好好看哦,比我们班上最好看的女生还好看呢。”
她看到的只是我右边的脸,却忘记了左边的狰狞。
伤口总是会好的,但是留下的烙印却永远不会消失。
把被翻出来的垃圾用硬板纸扫回垃圾筒内,把垃圾筒扶正,结束了这一个的工作,拖著已有些分量的袋子向下一个目标走去。因为长年的缺乏运动,手和脚都有点无力,珍珍拉著袋子的另一边,走的甚至比我快。
到吃中饭之间,大概能翻过二十个左右,装满一袋,拐过那条後街的尽头,到废品回收站卖掉了上午的收获,小心揣著换来的几块钱,珍珍高兴的一蹦一跳往回走。
在家里待著的两个小孩,七岁的小果带著四岁的弟弟,在我们回去之前,已经准备好了午饭。他们的爸爸都在工地上吃中饭,妈妈在街上摆新弄的水果摊子,所以中饭只有三个孩子和我。有点焦的饭,味道和品质都不怎麽好的两盘素菜,成长中的孩子每天都靠这简单的食物来补充营养,面色和身体都没法好的起来。可是他们却吃的很开心,落在我嘴里的味道,也变成了甜美。
匆匆的用过午饭後,珍珍拿饭盒装了事先剩好的饭菜,拿毛巾捂著,出门给妈妈送饭去,我留在家里收拾著碗筷。用心去做的话,就算是从未碰触过的事情也不会有多麽笨拙。
小果拿著珍珍一年级时的书本在擦过的饭桌上认真的念著,小三坐在哥哥旁边,也咿咿呀呀的学。
孩子的天真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四散洋溢著,可是,我想他们也并不是没有烦恼的。小果很想要念书,可是从来没有对爸爸妈妈提过明年可不可以上学的问题,小三看到糖果就会流口水,可是应该什麽都不懂的他也从没有向日夜辛苦又赚不到什麽钱的爸爸妈妈要求买过什麽。
四岁的韩立和我,都还在找著妈妈要爸爸,根本无法理解母亲眼里的悲哀是什麽。七岁的韩立和我,在充沛的物质生活里,都还不懂得什麽叫生活的艰辛,我们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追求。我的生命里是母亲过高的期待,韩立的生命中则是已经开始酝酿的野心勃勃。我们的悲剧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而眼前的这对小兄弟呢?他们会有一个比较明亮的未来吗?珍珍呢?他们那个失踪的哥哥呢?不过,怎样都不会活到我这个样子吧,至少他们有爱他们的父亲和母亲。
正当我又落入可耻的落寞心境中时,合上的木板门被从外撞开,珍珍挂著眼泪,焦急的脸出现在门口。
“快,快,弃哥哥,摊子被人砸了,妈妈要被人打死了,快去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