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宠物日记》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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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X年12月25日天气:晴
我只卑微的乞求一个死去,却仍然必须更卑微的活著。
“你是……”
“我不是。”
拔掉手背上插著的吊针,我掀被下床。
“宵!”
没有理会,径自开门出去,背後的声音像是远方传来的丧音:“你是失踪的宵吧?”
人生有很多逃无可逃的情况,而我不是那个容易接受逼迫的奇怪生物。我没有资格去叫“六哥”的那个男人,他是韩家子孙中最温柔善良的一个,但并不代表可以让我肆意的依赖。
属於医院的独特气味无论在多麽豪华的病房区都能闻到,记不得穿过了几个长廊,直到再也闻不到消毒水味道,才终於能够好好的呼吸一口沁凉的空气。
雪早已经停了,正当午的阳光在融化著白色的世界。偏南方的城市难得的雪,在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时候,就这麽被毫不停顿的再次夺走了,短暂到,无论怎麽去珍惜,总还把握不住。
抬手遮住有些刺眼的白光,指间漏进来的无形线条像是利刃,割据著眼眶四周。
我自由了,我竟然自由了……
如果不是他的宠物,那我还可以是什麽?
是韩宵吗?
可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韩宵的位置,没有韩宵该去的地方,那两个字所代表的那个人,不具任何意义。
身边的行人车辆在恍惚中来来去去,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都没有一个叫做“韩宵”的人。
终於挣脱了束缚的风筝却是再也飞不高。
脚下没有踩到实地的感觉,很久没有补充水和食物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徘徊在深夜的小巷里,充满腐臭的空气夹杂著从两旁陋室里传来的食物香气,一闻就知道不是什麽美味的东西,可是身体的感官却在本能的追逐。人因为高贵或低贱而被仰望或唾弃,食物也因为高位或廉价而被称赞或鄙视,可无论是人还是食物,都在为了某一个目的而被利用,在一定的窘境中,已经没有高低的分别了。
已经控制不了发软的四肢,颓然的靠著肮脏的墙壁滑坐下。巷子里窜出的呼呼冷风拍打在左手边的大塑料桶上,装载垃圾的厚壁大桶也因为支持不住猛烈的推搡而微微晃动著,和地面碰撞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像是冬寒的和声。
像极了那一个晚上,被孤单的抛弃在杂乱的贫民窟,因为无力而无法哭泣,因为没有记忆而不能思想,只有无边的黑暗不断的压来,再压来,却没有恐惧。
大概是太冷的关系,这次连野猫都没有出来找寻吃食,垃圾筒只能自顾自的在那里随著一阵阵贯穿在巷子里的冷风摇摆。
右手边几步远的地方,一点昏暗的灯光从门缝里漏了出来,只挣扎著徘徊在半步的范围内,微弱的不能再照到更远处。隐隐的,像是从门里传出了人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偶尔伴随著小孩的童稚嗓音。
我忽然有一种想向那扇门爬去的欲望,那里不仅有食物和水,也有家庭和欢乐,虽然没有我插足的地方,我还是想从旁观望。究竟,那是怎样的一付场景?
贫困的家庭会因为经济的拮据而烦恼发愁吧,女人会抱怨丈夫赚不回更多的钱而抱怨吧,小孩会有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而感到的不满吧。他们过的是什麽样的生活呢?如果事事都不能如意,他们是靠什麽才能联系在一起呢?他们彼此依靠的时候会是什麽样的表情呢?男人会爱著女人,女人会爱著男人吗?会有淡无味的但暖入心肺的茶水吗?会有一碗冒著热气的白粥放在桌上吗?他们会在寒冷的时候紧紧拥抱吗?家人……是什麽呢?
我不会再去抢夺了,就让我看一眼。
撑著冰冷的地面,我终於将沈重的身体挪到了门边,那扇门粗糙的像仅仅用一块废料的木版挡立在那里,根本阻挡不住凌厉而无孔不入的冬夜寒风的侵袭。
我像个偷窥者一样,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的,小心翼翼从门缝里望进去。
视线里的那半个屋子,在非常暗淡的灯光下依然一目了然。
墙角里直角对放著两张狭窄的木板床,中间的位置拿铁丝拉了一条布帘。被子和帘布都是灰暗而陈旧的颜色,在严寒里似乎脆弱的不堪一击。
床底下杂乱不堪,放著包括鞋子的各种杂物,左边的床尾摆著一个像是写字台的柜子,侧面破了一个洞,从里面拿报纸糊著。柜子上凌乱的放著几本孩子的教科书还有一盏没有点亮的台灯。
床前,隔开一段距离的中间,放著一张四方的桌子,围著桌子摆著的是腿微微有些摇晃的长条凳。
皮肤黝黑的精瘦男人端著一个磕了边的碗在扒著饭,桌上摆著三个已经见底的菜碟子。
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女人捏著细针在缝补著一条黑色的裤子。
“小三从昨天晚上开始有点烧,我给他买了条鱼回来,就减了两个菜,你将就一下吧。”
似乎是因为晚归而独自吃饭的男人裂开嘴角憨憨的笑了一下:“没事儿,白饭也能吃。小三怎麽样了?”
“烧是不烧了,就是咳的稍微厉害。”
“要不……明天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女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我只看的到她的侧面,却莫名的感觉的到她的一点哀伤。
“工地那边的工钱拿到了吗?”
男人垂下了眼皮,带著无奈:“还没有……我先去向老张借点,等拿到了就还他……孩子的健康要紧……小三还小,落下什麽病根就不好了……”
女人似乎是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忙手里的活。
屋子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两人的沈默而安静下来,两个孩子坐在父母的对面,小声的咬著耳朵说话,但控制不好的音量偶尔会划破寂静。
男人继续吃著没有什麽菜的饭,过了一会儿,女人像是自语的话轻轻带过:“过了年还有珍珍的学费,她已经初三了,上了高中听说还要翻好几倍。”
旁边和弟弟说话的女孩闻言转过头去看著她的母亲,细弱的声音怯懦却藏著坚定:“我不用读高中的,二弟明年秋天也要读小学了,我帮忙妈妈去收垃圾……”
在母亲扫过来的犀利眼神里,女孩的声音越变越小,终至不闻。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的一抖,女人射向女孩的眼神是那样熟悉……
“妈妈,我不要去继承什麽家业,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我们也可以过的很幸福的。”
当时,母亲看著我的,就是那种眼神。
她没有把我当成血肉相连的儿子,而是她得到权势和金钱的工具,我必须完美的走在她制定的标准线上,才能从她的眼里,看到类似温柔的东西。
女孩抽泣著低下头去,坐在长凳子上脚还够不著地的男孩伸长手,替姐姐轻轻擦著脸。
父母总是固执的安排著孩子的人生,从不给予选择和解释的机会,即使是善意,也会深深伤害著幼小的孩子。
男人往嘴里扒完最後一口饭,放下碗筷。
“明天……我去找找老李……”
女人生气的扔下补好的裤子:“你不要命啦!”
我不想再看,仰头靠在身後冷冷的墙壁上。
每一扇透著灯光的门里,都有太多幸与不幸的故事。我羡慕,虽然辛酸凄苦,还是羡慕,羡慕到丑恶的嫉妒。我连感到悲伤的资格都已经没有了,更何况是共同悲伤的家人。
门内还在继续著话题,流泻出来的“你上上个月才去过……”,“三个月一次应该没什麽关系……”之类不明意义的语句不甚清晰。男人还是老老实实的说著话,争取著什麽,女人的声音则逐渐拔高。
我闭著眼睛,同时聆听著室内室外的嘈杂,风声和人声和在一起,奏响著让人心颤的音乐。
韩立的影子像烙印一样深刻在脑海里,怎样都挥之不去。如若没有割据著皮肤的寒风,我大概还会以为身处在那个美丽的牢笼里,承受著他的恨意和爱意。我知道,他也挣扎在两难的境界里,他该恨他的仇人,却又不可控制的眷恋著他的仇人。於是,他只能捆绑著我,用双重的感情来面对我,用恨来爱我,用爱来恨我。
不想去想对我的离开他会作何反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随他生存还是死亡,都不会再和我有关系,我被自己放逐了,同时也放逐了他。我是他的悲剧,割掉了我这颗毒瘤,他才能重生吧,不过和我没关系了。
和我没关系了……
最後,屋子里沈静下来,女人恢复平稳的语调说:“珍珍,你好好考,爸爸妈妈有钱给你读书,不管你考多好的学校,妈妈都供你!弟弟也会上学的。”
女人像母亲一样执著的可怕,可她的语气里,却有著真切的温柔,大概她的欲望,真的只是因为要给予她的孩子幸福吧。
抱著胳膊缩起身子,寒冷越来越无法抵抗,如果站起来活动一下大概会有一点暖意,可是我快要连倚靠的力气都没有。在寒冷的黑夜里,我像只等待死亡的弃狗。
命运大概也是个喜欢逗弄宠物的顽皮孩子,总喜欢在彻底折磨後再给予希望。
身边的门被打开了,叫珍珍的女孩端著水盆跨出了一步,没有适应黑暗的眼睛并没有发现门口有什麽危险的存在。
已经微凉的水兜头浇了上来,从头顶贯穿全身。
我本能的惊叫了一声,女孩惊吓的扔掉了塑料盆跑进屋去,刚刚争执著的男人和女人拿著扫帚和菜刀当武器追了出来,在门口张望一阵把视线定在我身上。
我只能木然的看著他们,浑身狼狈。
在西方的国度里,明天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