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浮生  第十章 落日镕金情得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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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跨过石槛入得前屋,正见里屋门口站着个十二三岁宫女打扮小丫头,一脸忧色,端着托盘脚下犹豫。旁边还有个的小太监不停推搡着她,嘴里轻声嘀咕,似要劝她进去。可小宫女显得十分不愿意,想把托盘递给小太监,对方也直摇头。两人就这样推来推去,盘中摆放的碗里,药溢了大半都不知觉。
    干嘛呢?走上前,看见盘里的药汤,我皱眉,低声说:我是安平公主,奉皇上之命特来看望四殿下。
    两人听了赶忙下跪行礼。我看着那碗药想想刚才两人的动作,好像明白几分。将他们唤起问道:今天这是第几次送药了?
    回公主殿下,第三次。小宫女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答。
    今天先别再送了。殿下肚中空空,就算喝下去也会伤了身体。我指指托盘:收拾干净后,你去御膳房把冰糖水端来,顺带看看李公公嘱咐做的稀粥怎么样了。
    是,奴婢明白。
    我转向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奴才叫余清。
    殿下现在如何了?我望着门帘问他。
    好像睡着了。余清神色沉重,看得出很是担心。
    我暗下叹气,吩咐他:先下去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
    是,公主。
    待他离开,我才挑帘走进内屋。
    室内静谧悄寂,窗上薄薄的纱幔挡住微阳暮霭,掩去宫深萧瑟,柔和了满屋暗沉。
    墙上水墨丹青高悬,所画竟全是兰花。羞蕊半藏绿叶,轻启娇容颜,绽露迎初旭,清雅自独立,脱尘俗世艳,渐败质尤存,魂消暗香遗。一朵朵若真若现,灵动逸美跃然而出,仿佛下一秒它们就会随风摇曳,如绝色佳人莲脸盈盈,长袖善舞。
    幽兰香风远,蕙草流芳根。我默读其中一幅画的题字,反复几次,向软榻上躺着的身影走去。君兰,你不会离去,我的神仙,是我心中永恒不灭的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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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呼息慢慢靠近,那抹盘旋方寸间,挥之难去的绿色在眼中变得完整。可纵是早有准备,震惊依然如期而至。他……怎么可以如此苍白消瘦?我极其缓慢的沿榻侧边缘坐下,疼惜的看着他,一寸寸一丝丝,凝眸难舍,终化无语泪。
    移不开注视,像分离十年之久后的重逢般将目光深锁。
    他的胸膛缓慢起伏,气息轻浅微不可闻。罗衾遮盖的躯体削薄得令我心颤,修长如竹的手指越发清细,无力垂放身侧。脸色孱弱凄冷,双眸紧闭清眉微蹙,细密的睫毛在下睑处洒落忧思的阴影,秀鼻孤直,温唇毫无血色,抿出一抹煎熬辛涩盘聚嘴畔。长发披散脑后,却有几缕掉落他半边面颊,发色如墨凸显苍白病容厌厌倦累。
    我的神仙,就那样安静的靠躺在榻上,没有丝毫动作,仿佛会永远沉睡,抛开俗世束缚,不愿再看一眼这烦扰人间,驾鹤远隐,归返云踪。
    陡瞬,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血液凝固,立时手脚冰冷。狠狠掐大腿,暗骂自己:笨蛋叶翩鸿,发什么神经,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别忘了你为什么而来,难道你想君兰有事么?
    痛从腿上传来,让我清醒不少。拍拍脸,镇作点叶翩鸿!你最近哀怨得快成林妹妹二号了,赶紧收起你那张哭丧脸,已经没有多余时间供你煽情,君兰快要饿死啦!
    嘣……对了,冰糖水!……余清!余清!……我腾地站起来,大叫着冲到外屋。
    如果痛或苦是人生逃避不掉的体验,那有何惧?就当它是长大的代价。
    如果有情终不能相守,空唏嘘无益,就让我为他做点事,别留下太多遗憾。
    公……公主,怎么了?余清慌里慌张跑来,大概以为君兰有事,见到我失措的连礼都顾不上,大声问:是不是殿下不好?
    呸,呸,童言无忌。我一手叉腰,一手敲他头:小鬼胡说什么呢?你有事殿下都不会有事。我问你,刚才和你一起的小丫头叫什么?
    回,回公主,她叫素荷。余清的眼神由惊恐变惊讶,明显对我突然表现的野蛮样子感到奇怪。
    对此,我选择忽略,催着余清:去看看素荷回来没,让她端冰糖水,老半天都不见人,平时你们就是这么伺候殿下的?
    余清愣愣地看着我,摇摇头:不,不是。
    不是?那还不快去?我又赏他脑袋一个暴栗,拿眼瞪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发飚啊?我数到200,还没看到冰糖水的话,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公公主。余清不敢再看我,摸着脑门,愁眉苦脸逃也似的离开。
    我故意扯开嗓子数得很大声:1……2……3……10……。很快,余清就扶着手拿拖盘的素荷出现了。
    粥也好了?我一看,连忙接过托盘,对他们说: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走远就是。
    公主。素荷叫住了准备往里走的我,与余清对视一眼,迟疑的问:公主,四殿下肯吃东西了?
    见我摇头,两人均失望的低下眼。
    知道他们其实也很关心君兰,我不由安慰笑起:放心,本公主保证殿下从今天起会吃东西,病也会很快好起来。
    真的么公主?两人闻言同时抬头,热切的看着我。
    当然,比珍珠还真。我点头,冲他们眨眨眼,我的神仙,绝不允许他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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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回屋,我低头小心的端着拖盘,脚步缓缓往里走,弯腰轻轻把盘子放在榻旁的几上。刚想直起身,便觉一股如玉而泽的温暖向我袅袅袭来,欲近又不敢靠前,似有无尽百结柔肠,潺湲徘徊。
    我顿即心跳如鹿撞,不假思索的侧头,恰迎上那股正泊泊溢趟的温暖之源,在空中将我才刚投射的目光尽数吸纳,融化进眷眷沼泽,沉淀于脉脉碧海。
    君兰!君兰!你醒了?意外见他睁开眼,顾不上被凝伫而视的羞涩,我激动之下忘形的蹲在他面前,扬头,笑得眉飞色舞:嘻嘻,醒了就好。快快,趁热把糖水喝了,暖暖胃。
    不等他开口,我捧起糖水碗,边用汤匙画圈边轻吹,顺带唠叨着:君兰同志,不是我说你,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思想成熟的成年人,怎么能随随便便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做对得你老爸老妈,对得起关心你的人吗?
    说着,迅速上下扫了他一眼,把碗端到他面前,装成生气的说:如果是为了减肥,我看你还是拉倒吧,就你现在这样,出去都怕被风吹跑。不想香消玉陨的,先把这个喝了。接着,我把碗递近了些。
    我觉得自己很鸡婆,不管君兰听不听得懂,先乱七八糟一通胡扯。其实是故意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同时极力掩饰我心如悬旌的慌张。连看他的眼神,都飘忽着不安,只能尽力掩饰。Oh,myGod!难度系数不低,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选表演戏而不是英文系。现在弄得专业不对口,英雄无用武之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想到,龙君兰同学竟真是个乖宝宝,听我说完也不出声,低头喝起糖水。只是他双手无力,就由我一勺勺喂给他喝。
    这次我们之间相隔三十公分,虽然光线越发暗淡,我依旧能看清他令人心疼的削瘦面容。半垂眼睑上,纤密的睫毛在细微颤动,遮盖掉双瞳琉璃波光。他安静地接受我送上的糖水,完美的唇瓣开合间偶露皓雪之齿。我才发现,他竟连生病都美得如此优雅,不做神仙太可惜了。
    为了安全考虑,我只让给喝了半碗糖水,让五脏六腑先适应起来。拿出丝帕替他抹着嘴唇,满意的笑着:君兰这样才对嘛,乖乖的,别让人为你担心。等粥没那么烫了,我喂你吃上几口,这几日先别沾荤腥,身体会受不了。明天让太医来瞧瞧,写个食谱,再开些调理肠胃的药,十天半月的,慢慢就好了。
    他徐徐打开双眸,视线最终落于我瞳内,像柳絮拂过一池静水,无波自涟漪。究竟还是改变不了,这对宝石依如软玉般净澈明晰,似水隽永,仍轻易将我迷惑,神荡心醉。
    下意识欲收回手,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被握住,他的手忽然生出力量,将我的紧紧包裹在掌心,尽管冰冷却像电流击触般向我周身疾速蔓延,一波波震荡着我寸心内正努力抑止的悸动。
    完了完了,我暗叫,这个姿势煽情又暧昧,美色当前叫我怎么挡得住。
    君兰,那个……你。我指指手,勉强笑着,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表情有多僵硬尴尬。
    翩鸿……为何而来?君兰不理会我的无措,眼神不移,突然悠悠开口,声音夹杂嘶哑,说的沉缓低回,却是刺骨的酸悲:或是……终到绝别之时?
    我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了荡,挣扎的手和笑容同时一愣,神滞语结。别过脸,有点心虚的不敢正视他水漾清瞳。
    不是……。勉强挤出两个字,低到几不可闻,只因争辨已是徒劳。
    君兰突然放开我的手:何需瞒我?翩鸿若愿走,无人会阻拦。回到神仙般清明的嗓音,那么平静,听着却份外令人愁浓,竟还有丝赌气的成份。
    哎,我就知道以他的智慧,瞒是肯定瞒不住滴。他这么问,似乎料定我并未改变初衷。
    怎么办呢?若按皇后要我做个断情绝义之人,就应该让君兰继续恨我,甚至恨到骨头里。
    可是,小女人私心开始作祟,要和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决裂,真是狠不下心。而且,我们彼此喜欢,成不了情侣就非要成仇人么。我臭美的认为,以本人对君兰的吸引力,他根本舍不得恨我,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做到再见亦是朋友。
    打定主意我转回头轻声说:这世上我惟一不忍骗的,只有君兰。
    深深望向那双汪洋之眸中,自己花锦若桃却被阴霾遮敝了明霞光灿的容颜,写尽万般千种,情深思牵,相怜相惜,召召在目。
    我与他虽无语相看,却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只因我相信,彼此已经灵犀相通。纵然我有奈何不了尘事羁绊的服从,也抹不掉他在我体内的烙印,铭心镂骨般永恒,是终此一生的心符。
    渐渐,水瞳浮起氤氲迷雾,似有若无,朦胧了清浅波光,如月沉海。久违多日的温泽轻徐之声迂缓响起,道不尽的怅然涩楚:是我任意莾撞,连累翩鸿。可叹相逢恨晚,我虽不忍放手,却不得不放手。翩鸿不忍欺我,我又岂忍心害了你。
    乖乖君兰,果然不负我所望啊。想不到我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只需一个哀怨的表情,就足以让你怕连累于我,而放弃多日执念。之前还以为会很难,毕竟你受伤是因我,绝食也是为了我。
    然而,你只是一心想将我守护,那么真的情,那么纯粹的爱,却不公平的换来满身创伤,呜呜……。想到这,辛酸如狂涛巨浪扑向脑际,淹没了平静的意海直达眼眶,泪水倾刻间满溢而出沾湿了双颊。
    君兰见我突然梨花落雨,一惊之下从榻上直起身子,微低头近到我眼前,声音轻柔若细雨,落在如镜面光澈的池塘,泄露阵阵黯寂的颤动:别哭……翩鸿,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怎会累你枉受牵连,又无端受委屈。
    他无措的拿起我手中丝帕,小心替我抹着泪沉沉低叹:翩鸿尽可怨我……我……真的很抱歉……。
    我被他的话激引得更是咸湿如泉涌,透过朦朣泪眼,他端华清瘦的脸上密布自责与懊恼,还有对我浸心入肺的眷恋。这个傻瓜,怎么就不懂为自己分辨,我这个未成年的小丫头,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珍爱如宝。
    翩鸿,你……莫再哭了。我越抹越凶的眼泪让他眸中痛色更深,无法再承受那片美丽的哀伤,我不由自主头前倾,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搭住背脊。
    紧紧拥住,此时此刻,只想好好抱着他,抱着这份真实的柔情。
    当背上终于感觉到他手掌轻缓的覆盖,我闭上眼任泪肆意流趟,鼻音浓重的抽泣说:笨蛋,傻瓜,我……又没挨板子,哪来的委屈可言。倒是你,皮开肉绽不算,还搞什么绝食抗议。呜呜……亏你长得聪明灵俐,原来脑子里全是浆胡,你老爸是皇帝,哪这么容易搞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是我们女人的专利,你这么帅又斯文学什么不好偏使这滥招。
    你……呜……你气死我了。瞧瞧,都瘦成什么样了,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人家怎么放得下心走。呜……。神智一混乱,也顾不得措辞,只觉不吐不快。
    君兰没出声,估计被我直白的语言给砸懵了,只是环住我腰的手臂又紧了些。
    我本就直肠子,二十多天憋了整肚子话,为形势所逼一直被迫潜伏,现在既然见了光,按本人习惯不吐干净绝不罢手。
    忽略自己怨妇般的形象,继续竹筒倒豆:我不明白自己有何地方值得君兰付出许多,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反正生生世世我都会记得君兰,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能守护我一生。
    呜……我也很喜欢君兰,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可是喜欢的不一定能拥有,拥有也不一定能长久。人生本无常,总好景难并,难穷无定,鳞羽不由人把凭。倒不如让你我将此生的相遇好好珍藏,成为记忆中永不磨灭的美好。
    说着,我抬起头,与他脸对脸:请允许我的小小私心,君兰。因为我不希望你忘了我,就像我不会忘了你。
    忽而想到什么,我灿然一笑:至少我们还是结拜兄妹,安平现在又是君兰的皇妹,所以君兰与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此别成永诀的。以后,我还要回娘家看兄长的,当然君兰也可以来看看我这个妹妹啊。
    他眉头微蹙,似在认真消化我的话,看着我,那双情深幽幽,牵人心魂的瞳眸正闪烁着未知的光芒,层层将我笼罩。
    半晌,他的面容终于舒展,继而嘴畔抹出一弯起久违的笑意,低声说:好。
    仅仅一个字,我已感觉轻松许多,笑得更欢:那君兰要保证好好调理身体,不可再和父皇呕气,别辜负父皇一片苦心。
    好。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出乎我意料。
    翩鸿放心。君兰的笑容好像变得难以捉磨,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事。
    呃?没听懂,不解地歪头寻思,我能有什么事?又瞎操心他,可总规是好意,我窝心的笑:恩,好啊。有君兰罩着,我当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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