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停当走出宾馆时，已是快十二点，宾馆的前台熟知这位常客，见到她忙打招呼：“寇小姐，欢迎下次光临。”门口的保安也已经配合地拉开玻璃门。
     这个海滨城市晚风清凉，即使在炎热的夏季，也不会因温度过高而难熬。打开车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开了空调，随即又有些气恼地关上，摇下车窗——这个毛病，总也改不了。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总是在任何温度下都开空调，这本是方瑞尧的习惯，一起待得久了，她也不自觉地沾染上了这个毛病。
     她坐在车里，没有马上发动引擎，清亮的风吹在脸上，让她清醒了不少。
     反射镜里，她清楚地看见门口保安窃窃私语时看向这边不屑一顾的眼神，那样隐秘的笑容让她转瞬间便明白他们是在谈论什么，只是却也生气不起来。
     她和方瑞尧的关系本就不光明，纵然自己可以装作不知不晓，避而不谈，又如何堵得住旁人悠悠众口。他们要怎么看，怎么说，也只有随他们。纵然只是平日里只能对她俯首微笑的人，此时也有了可以低头嘲笑她的资本，然而那又如何，自己选择的生活，好与坏当然也只能承担。
     黑色的本田在宾馆门口停了片刻，终于绝尘而去。
    
    
     寇晚容所在的公司位于本市中心处，写字楼高大气派，能入驻的都是市内颇有些实力的企业，她们公司包下了十一层到十三层之间的三层，是令人吃惊的大手笔。苏晨不算是没见过市面的人，但是听说她们公司包下了这间写字楼的三层时，也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果然不一样，我们公司只租了一层，老板还天天心疼抱怨呢。”
     寇晚容听罢笑言：“你抱怨什么，再苦也不会苦了你，好好干吧，到时候说不准我还要靠你提携呢。”苏晨所在的办公楼就在她们旁边，属于同一个物业公司，自然也价格不菲。她工作的地方只是一家建筑公司的下属子公司，主管技术推广，自然不会花这么大价钱摆门面。寇晚容所以打趣她，是因为之前苏晨说过，他们公司的总经理，那个年轻男孩对她很是爱慕，最重要的是，总公司的董事长正是他的父亲。
     苏晨听了哪里肯依，伸手便要打她，被她躲了过去，又接着故作感慨地嗟叹了一声：“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有魄力，像我这样的年龄，哪里还有这精力。”前半句其实也是心里话，在公司里明目张胆地展开上司对下属的追求，又是姐弟恋，一般人只怕没有这个勇气。
     “是啊，我们确实是老了。”听到这句话，苏晨竟然也表示赞同。别看年龄其实差不了太多，但是面对他和公司里新招来的年轻同事们的时候，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莫明其妙地被排斥在外。
     正说着话，房间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吓了两人一跳，是寇晚容的手机在办公桌上一闪一闪地，苏晨见状朝已经接起电话的晚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先走。寇晚容点点头，苏晨把门关上，听见她对着电话说：“什么时候？需不需要公司派车去接？好，我马上安排。”听起来很严肃。苏晨忍不住暗笑：这个人角色转换还真是快。
    
     寇晚容挂了手机，急忙拿起桌上电话，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对着那边机关枪似的说出了一大串话：“秘书处小郑吗？我是项目部寇晚容，刚才董事长打电话来说孙经理下午来看看设备，请你派一趟车和一个司机，对，我也去，好，一点之前安排好，给我电话。”挂了电话再拨另一个：“喂？高工程师？麻烦你下午一点钟和我一起去接一下安元的孙经理，好的，好。”
     电话放下，寇晚容颓然倒在办公椅上，抬腕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十二点四十分。“见鬼”，她在心里暗骂一声，中午苏晨来折腾了她一中午，还没来得及吃饭，马上又要赶着去接什么孙经理，她忿忿地拉开抽屉，抓起放在里面的面包，撕开包装毫无仪态地咬了几大口，然后风风火火地收拾文件塞进包里，临走出房间的刹那，想起还有一些图象资料在电脑里，又飞快折回来，拎起笔记本电脑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司机和高工程师早已坐在车里等候，她忙坐上车，一连说了几句“抱歉”。高工程师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她打交道，笑笑没说什么，寇晚容也就松了一口气。
     车子渐渐驶出城区，开向郊区机场的公路平坦而宽阔，她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却完全没有好心情。自打进了这家公司，她才知道什么叫举步维艰。从前在别家公司，她从事的也是项目类的工作，但远没有这样的压力——公司的规模大了不少，能人辈出，偏偏总经理看她略懂技术，又是年轻清秀的女孩子，每每有谈判或其他公司的经理来谈生意，都叫她去接待。跳槽十个月以来，几乎从没在十二点以前睡过。即便是这样，公司里流言蜚语仍是不断。十个月过来，她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度过了十年，回头看从前的自己，陌生得好像不认得。
     几十里的路程很快便到了。下车时寇晚容才发现，短短的十几分钟车程之后，原本晴朗的天气竟然下起雨来，一行中没有人预料到，谁也没有带伞，想要回车避雨，看看手表却发现航班即将降落，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机场里走。远远就看见机场里等候的人群密密麻麻，不知为什么，今日接机的人分外多，显示屏上提示航班已经到达，无奈人实在太多，加上雨势越来越大，简直是焦头烂额。
     三个人正四顾在人群里到处寻找孙经理的身影而不得，就听见老远传来的声音：“小寇，高工。”循声望去，孙经理正撑着伞走过来，下着雨步履还是那么悠闲，一点也不着急。
     车上寒暄的功夫，孙经理坐在副座上回头看了看寇晚容，笑道：“好久没见了，小寇还是年轻漂亮，样子一点都没变。”寇晚容笑说哪里比得上孙经理保养有方。话虽如此说，心里还是颇受用的。正暗自高兴，这厢又听见孙经理说：“以前见你，还觉得你是个小姑娘，今天一看可比以前干练多了。”寇晚容脸上陪着笑，心里哼了一声，道姜还是老的辣，说我干练了不还是变着法子的暗示我老了。这话要是放在以前，估计还真就当成好话嚼都不嚼就往下咽，可是现在她寇晚容今非昔比，摸爬滚打好几年，也练成了一身油盐不进的本领。
     看样子孙经理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今日的话出奇地多，和决堤了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拦也拦不住，“小寇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当然记得，哪能不记得啊，孙经理……”“哎”，孙经理摆了摆手，把她的话硬是憋了回去，“我不是说那次，我是说那次在开发区的……”
     “孙经理，你最近见过黎松吗？他怎么样？”寇晚容咬了咬牙，把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抖了出来，终于成功地把孙经理的话堵了回去。
     “哦，黎松那小子还是那副德行，工作倒是卖力，就是生活上……”孙经理的长篇大论发表到一半终于停住，大概是想起了车里还坐着别人，而这个别人与他评论的主题还有着莫大的关系，终于适时地住了嘴。
     寇晚容笑了笑，高工程师已聪明地接过了话题，两个男人天南海北地聊起来，唾沫横飞得忘了还有个女人的存在，自然也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孙经理下面要说什么，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世上最了解黎松的人，舍却她寇晚容，还会有谁？纵然他有千百红颜知己红粉佳人，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而孙经理指的生活问题，只怕也是他的生活中有太多红颜知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