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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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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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黑风高。三少爷院内,垂柳下的石凳子上,坐着一位煞气冲天的男人。
此时此刻,他正叼着一根光秃秃的柳枝,翘着无法无天的二郎腿,马不停蹄地抖着。
凡是途径此地的人,都能从他冷峻的背影里读出四个字:生人勿进。
他杀伐果决的目光穿透垂柳的间歇,远远落在拱门后那间阴气十足的厢房上。嘴里时不时发出吭吭亢亢的咀嚼声,好似他嚼的不是嫩柳的枝杈,而是仇人的骨头。
他奶奶的风江,竟然让他去住死人住过的屋子,是嫌他还不够晦气吗!
正穿过抄手游廊向着卧房走来的风江,忽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幽幽地转过脑袋,视线游走在昏黑的长廊。半晌,得出一个结论:天气凉了,该穿外套了。
回到院里,风江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风轻,云静,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平常这个时辰,院里至少活跃着两三个人,有当值的,有备用的,主子没有回来之前,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声音虽小,但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完全没有一点动静。
风江凭直觉,第一时间警惕起来。
他的眼睛像红外线一样在院子里扫射一番,四点、两点、十二点方向,统统没有活物。
到了十点钟方向,风江忽然霍地一下睁大眼睛,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在垂柳下的石凳上。
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怨气十足的男人,一个因为某些事情隐隐憋着怒火的怨气十足的男人……
风江的视线从上到下对这个男人进行了扫描,瞬间在脑子里将他的形象转变为了一点就着的火药桶。
确认过气场,是惹不起的人。
风江转身要走,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阴间的呼唤。
“三少爷,你要去哪儿啊?”
风江周身一哆嗦,此前迈得无比坚定的步伐,忽然被勒停在了原地。下一秒,他感觉到身后升腾起巨大的气焰,无形中烧灼着他的脊背。半晌,又得出一个结论:天气一点都不凉,外套还是等等再穿吧。
唐初从石凳上站起来,步步紧逼,强大的气场随着他的到来,彻底包裹住了风江。
“天儿都这么晚了,你不回房间睡觉,还要去哪儿啊?”
连风江自己都闹不清从何而来的恐惧,迫使他的喉头咕咚一声,艰难地吞下了一口唾沫:“我不去哪儿,就是在院里走走……”
“走走好啊,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唐初伸手,抄过风江腋下,死死箍住他的胳膊肘,侧脸对他阴森一笑,“来,我陪你一起走。”
就这一个笑容,差点没把风江直接送走。
他倒抽一口凉气,作势要把胳膊从唐初手里拔出来:“不用了,不用了,反正我也没吃饭,要不咱还是直接睡觉吧。”
“睡觉好啊,能吃能睡,长命百岁。”唐初伸出另一只手,猛然发力,一把将风江的胳膊重新拽回来,箍得刚才还紧,“可喜可贺,这一眨眼的功夫,你又多活了一岁。”
风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心想,你要再多折腾这么两下,我可能连今天晚上都活不过去了。
他用力拔自己胳膊,拔一下,说一句:“算了,我现在不困,还是不睡了。”
唐初用力拽他的胳膊,拽一下,回一句:“没事,你想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风江翻他一个白眼:“我想死。”
唐初咬牙切齿,隐忍多时的怒火终于憋不住烧了起来。他摸进风江宽大的袖袍里,捏住他的肱二头肌狠狠拧了一把:“你还好意思说!”
“啊——”
“你给我住死人住过的房子!”
“嗷——”
“你不死谁死!”
“噢呜——”
风江拼命挣脱掉唐初的束缚,掀开袖子低头一看,自己上臂内侧一片肉眼可见的红,仔细看,还能发现三个青紫色的圆点。
他咬牙切齿地抓住痛处,疯狂挥臂。但是比起肉体上的痛苦,他更在意被人诬陷的委屈,再疼,也要扯着嗓子质问唐初:“谁让你住死人住过的房子了?”
唐初一愣,目瞪狗呆:“那间厢房啊,死过人的。”
风江皱了皱眉,其实他和唐初,算是前后脚穿越到这个地方来的。他比唐初略早一些,但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
这段时间,风老爷外出公干不在府内,风夫人深居简出,极少露面,风家大哥住在驸马府,不曾出现,风家二哥驻扎在兵营,也不曾出现,家里大事小情都由风江一个人操持。他除去晚上睡觉的时间,白天几乎不回府里。
风府地广人稀,九曲回廊,斗折蛇行,在这儿住过多年的人,尚且无法认全每条小路,更何况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冒牌货。
领着唐初回府那天,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走错路了。想拐回去,又怕被唐初发现,怪尴尬的。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随便走。
瞎猫总是命好,碰得上死耗子。又走了不多时,风江发现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熟悉,是他认识的那间三少爷的卧房。
但他终究还是领错了路,从侧门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一间从门外看起来勉强还算不错的厢房映入眼帘,风江随手一指,告诉唐初,以后这就是他住的地方。
思绪重新回到当下,风江无语凝噎,半晌,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唐初怒喷一地唾沫星子,“你连家里营生的菜谱都改了,你会不知道这间厢房里死过人?”
“我也就比你早来十几天,除了家里的生意,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唐初还是不信,但他仔细想想,核桃说事故是小半年前发生的,那个时候风江还不是现在的风江,那间厢房里死过人的事情,现在的风江确实有可能不知情。
自己都戳穿他了,如果他真的知情,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执意撒谎骗人。
“那是我……错怪你了?”
风江不想理会携带弱智基因的唐初,怕被他传染,一副无比嫌弃且生气的样子,冷着脸抖了抖衣服袖子。
“那……谁知道你哪天来的,说不定在我来之前,你已经待了大半年了。”唐初强词夺理,见风江无动于衷,脸上挂不住,用手成拳,笑嘻嘻地捶了捶他结实发达的胸肌,猛男撒娇,“哎呀,都是兄弟,一点误会而已,不影响咱俩之间的交情。”
风江板着脸问他:“咱俩之间有交情吗?”
唐初赶紧捂住右臂的伤口,哀嚎一声:“我胳膊疼。”
“别给我来这套。”风江冲他扬了扬拳头,“我胳膊也疼。”
唐初瞬间收回他拙劣的演技,破罐破摔地问:“那你想怎么着吧?让我给你跪地求饶,大喊你三声祖宗?”
“你非要这么做,我也没意见。”
唐初颤抖着唯一一只能用的左手的食指尖,指向风江直挺挺的鼻梁骨,憋了半晌,总算没打出了一个有理有据的屁来:“不管你知不知道,那房子死过人,你差点就让我住在里面了,这个责任你推卸不掉。”
风江细细思量,算他唐初说得有道理,但是……
“那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霸占我的床的时候,我是在哪儿过的夜?”
唐初一愣,猛地瞪大双眼,倒抽一口凉气,单手捂住了嘴巴:“不会是……”
风江黑着脸,摆摆手,往事不要再提。
唐初了然地点点头,冲他比出一根直挺挺的大拇指,哥们,敬你是条汉子,牛!
夜深人静,唐初回房歇息,风江跟着他一道进入卧房。两人在门前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唐初迈一步,风江就跟着他迈一步。
唐初迈两步,风江也跟着他迈两步。
唐初一气之下,果断收腿,向后退了一步。风江没理他,照旧还是向前迈了一步。
“我去!”唐初大吼一声,撒开丫子紧追风江,但就是因为这两步之差,最终溃败在了床前。
风江抢先一步窜上床沿,一个扫堂腿把被子抖开,二话没说,蒙头钻了进去。
唐初不甘示弱,身残志坚,哪怕只剩下一条胳膊,也要全力以赴,殊死搏斗,和恶势力的代表风江战斗到底。
他绷出一只鸡爪手,狠狠揪住风江身上的绸缎被面,光滑的触感削弱了他不少摩擦力,让本就不公平的战争变得更加困难。
他将手臂翻转过来,缠住被面,一脚踩在雕花大床的床帮上,用上浑身的力气,狠狠一拽,总算撼动了风江。
风江觉察到他整个人在被子的包裹下,正一点点向床沿挪动,再这么僵持,掉下床去只是时间的问题。
风江立马改变了战术,一松手,让被子越过头顶,飞了出去。
唐初猝不及防,被他闪了一道,在惯性的作用下,也跟着被子一道飞了出去,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天旋地转。
风江不敢松懈,像蜘蛛一样趴伏在床上,两只手扒住床沿,两只脚抵住墙面。整个床铺都是他的地盘,谁来谁死。
唐初跟着被子一起滚下了床,脑袋包在被子里,没受多大的伤。跪坐起来,还是一条好汉。
但他委实不是风江的对手,以前完好无损的时候尚且不是,更不要说现在还拖着半条废掉的胳膊。
他喘了几口粗气,随手拉来一个板凳坐下:“咱们谈谈。”
风江摇头,表示拒绝:“没什么好谈的,这是我的床,就该我来睡。”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最近这几天我可以在你这儿养病,等我身体好了,心情也好了,再让我离开。”
“我看你现在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风江伸手冲他挥了挥,“离开吧。”
唐初仍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是频率没有刚才快了,相比之下,幅度变得更大,更深,隐隐透出一种被生活蹂躏过后的无奈和无力感。
他默默低下头,不做声,单手扶额,颤抖着摇了摇头:“我胳膊疼……”
粗制滥造的演技,流于平面的表演,没有任何过度和引入,每次都是生拉硬扯,令人窒息。
风江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对他这招已经免疫了。
“你还能有点创意不?”
唐初没有回答,喘气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卧房。俄而,他的上半身忽然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向了地面。
风江看出他状态不对,提前从床上下来,眼看他身形不稳,一个箭步冲到跟前,用手托住了他倒栽向下的头颅,另一只手顺势探向了他的额头。
突然,唐初霍地一下发力,一头撞上风江的腰腹。不料因为用力过猛,瞄准失误,扎错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