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四章 银雪惊飞问千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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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长过,素色衣袂翻飞如浪,一把青丝随意散在半空,远望去,人如画。
银色长索倒卷盘旋在手臂,微微抬头,眉眼之间还带着一丝写意的戏谑和散漫,却也丝毫不掩饰欣赏和赞叹——这廖越虽然年轻,但金枪入手之时动静甚是严谨,一分一寸已有高手风范。
如此想,却忘了自己也才十四岁的年纪。话说回来,深宫两年,又有谁是真的把她们当成十几岁的女孩看的?
那边,廖越的金枪一立一点,沉声道:“请竹洛姑娘赐教!”一句话,倒让竹洛回过神来。凝神看去,但见枪杆平举,枪尖微微下垂,足下不丁不八,端端正正的起手式!
淡淡一笑,点头,竹洛道:“我让你三招。如果想要揭下这幅面纱,这三招就别浪费了!”
廖越到底年轻,又是阖云骑中数一数二的大将,虽然多多少少收起了些轻敌之念,然而竹洛这三招相让在他听来却不吝于是种轻慢。当下眉一皱,一声轻喝,金枪如电般刺出,正是一招“凤点头”。
“好!”竹洛一声赞叹,似是有意要一试他的功力,右手往背后一负,待到枪尖离身体不足一尺的距离,突然向右一侧身,枪尖紧贴着鼻尖而过。
远远的胡竞锋一声“哎呀”,徐远和杨锐互相一看,都是微带惊色——廖家的金枪不但锋锐,而且奇快,而竹洛这一下侧身,不疾不徐竟然轻轻松松就闪过,而且枪尖贴着鼻尖过去,就是这份胆略,也是常人莫及。
第一招落空,廖越一步抢上头也不回,长枪从肩后搠出,带出的劲风拂起竹洛鬓边几丝秀发。竹洛向后一个大仰,枪尖虽然落空,枪杆却顺势下压。不躲不闪,足下用力,以右脚为轴划出一个圆弧。廖越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人竟然已经不见。竹洛趁势向后一翻站起,笑道:“这招叫做‘醉酒金步摇’,记住了?”
两招已过,场中的廖越和场边的三将不由彻底收起了轻慢的念头——那样的武功委实高出他们太多了,而且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见过的。人枪合一,廖越沉声一喝,金枪急点,至半途突然转点为劈,用的竟是廖家金枪中的“华锋九仞”。
“漂亮!”清声一赞,不见她如何使力,已然身如鸿羽一般轻轻飘起,左手长袖飘开有如羽翼。下劈不成便是一招变化,金枪快速上撩。竹洛左手轻抖长袖盘旋击在地上,所附的劲力却让她又飘升三尺,闪过破空而来的金枪。斜斜落地,转身,凤眸轻轻一剔,清光潋滟:“三招已过,廖将军觉得怎样?”一语刚落,右手一挥,缠在手臂上的银索倏然弹起,索梢划空而过直点廖越:“现在廖将军也见识一下竹洛的银索如何?”
银索当头点下,廖越长枪一竖挡去,“叮”的一声隐隐竟然是金铁交鸣的声音。廖越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金枪几欲脱手。遥遥的竹洛带着赞许道:“内力也不错,阖云骑的将领果然不可小觑!”索稍翻起在空中微旋,又从侧面点来。
远远观战的薄玄旭一声轻叹:“我算是见识了。这样的武功,怪不得当初密林一战二哥会说惊艳。”
薄玄展却微微摇头:“当初可不是这样,她出手比现在爽利多了,没发现她让着廖越吗?不然怕是只要三四招廖越的金枪就脱手了!”
薄玄昕突然道:“要不等下二哥下场和她玩玩吧?我们也很久没见识二哥的剑法了!”
薄玄展眉微拧,道:“我不是她的对手,恐怕我们一起下场也不见得讨得好去。”话刚说完,“锵”的一声廖越的金枪脱手落地,插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枪杆兀自摇动不休。
“廖将军承让!”银索一收竹洛欠身为礼。方才来来去去十几招,了解的差不多,她也懒得再玩了,银索卷住枪杆,劲力一吐,廖越的金枪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去,银索随意把长枪带出,上面所附着的力道却让长枪深插入地。
“廖越谢姑娘赐教!适才轻慢之处请姑娘恕罪!”抱拳躬身,此时的确心悦臣服。
微微颔首,偏头看着还在外观战的另外三将,竹洛修长的双眸里泛起一点清亮的光彩,有些顽皮。
薄玄旭对三将笑道:“轮到你们几个了,我看你们三个要不一块儿去吧,省的一个一个输的难看。”
徐远、杨锐、胡竞锋对三人躬身一礼,各执兵刃向校场走去。擦身而过,廖越拍了拍杨锐的肩膀,叹息摇头,却也有一点不怀好意的促狭。
竹洛眉眼淡淡带笑,银索曳地,安静站在场中,长袖广襟风华清艳,面纱微晃,流岚飘渺似烟如雾,从容稳秀。
三将走到近处,抱拳躬身:“请竹洛姑娘赐教!”
修眉微扬,浅笑欠身:“好说,三位请!”
清雅的眸子微抬,打量过去,徐远用的也是枪,胡竞锋擎着一柄斩马刀,很是像他的为人,杨锐手上一对方天画戟,倒是不多见的兵刃。
站住三角将竹洛围在中心,三人也不再客气,不约而同沉声一喝,手中兵刃瞬间而出。雷霆亟卷,劲风凛冽,激起衣袂飘飞,心神微寒。
眉微剔,眸轻沉,手腕轻振银索扬起,“叮叮叮”几声急过,三将只觉得手上兵刃一沉,不受控制地荡开,再凝神,竹洛的银索已经收到软鞭长短,鞭梢带来的劲风抽的人脸生疼。
心神一凛,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场外观战的倒是表情各异。薄玄展清冷如故,看不出表情,只是没人看得懂的眼底偶尔划过一丝赞叹。薄玄旭俊朗的脸上带着潇洒的笑容和惊叹,似乎看的极为享受。薄玄昕一瞬不瞬看着场中,有紧张,有感叹,混合不清的神色令人费解。廖越此时已回到场边,手执金枪极为专注地看着竹洛的一招一式,偶尔不解偶尔恍然,显然是在揣度武艺。
竹洛的银索越挥越快,似乎划出一个圆,她的身周两丈之内再也递不进兵刃,而她的银索却不时探出,或点或劈,弄得几人手忙脚乱。
风起云暗,不知何时,窸窸窣窣的雪竟然下了下来,铺了浅浅一层,在劲风过处又被扬起,带着点奇异幽暗的暗昧。
校场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淡的嗓音,略带着笑:“看来挺热闹啊,来的算是时候!”
“可惜了,没看到阖云骑合骑操练。不过能看到竹洛跟人过招倒也难得!”另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如同阳光一般,骤然散了满天阴霾,旭朗温和。
纷纷转头看去,一抹浅黄的影子猝不及防映入眼帘,微冷的气息,带着内敛的锐利,看似静到极处却又偏偏带着飘逸,无端让人心神一晃。
薄玄旭、薄玄昕兄弟俩相视而笑,转头看向薄玄展。清冷的神色如故,幽深的眼底却划过一道淡淡的光彩,浅浅的柔和。
对薄玄承淡然一笑,转头处,那张冷艳素雅的脸庞带着淡淡柔和的光,天光琼宇一般落在众人眼底。
清水眸光扫过,浅浅含笑,最终却只落向一个地方,落向一个人。
穿越太多红尘纷扰,蓦然回首之时,她总是能看到那双眼睛,在某个地方,一直看着她,从来不曾远离。
那双冷寂的眼睛有让她心疼的孤寂,更多的却是来自心底的共鸣。她知道,只有她懂他,也只有他,才能明白她。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二哥,九哥!”薄玄承一声招呼,打破了这略显微妙的气氛。
薄玄展淡淡一点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雪茗。
薄玄旭一拍他的肩,问道:“怎么那么晚才到?”
“刚去左相府,七哥也在,坐了会儿才过来。七哥原来也说一块儿来的,好像户部送了消息,他就去户部了。”
七殿下,薄玄潇。自从雪茗回了相府,他就经常去左相府。众所周知,薄玄潇背后的叶家向来与冷家貌合神离,明争暗斗数不胜数。烨帝的结发妻子诚谦皇后是冷修平的亲姐姐,诚谦皇后去世后,后宫虽然以沈贵妃居首,但是多年来烨帝最宠爱的就是叶淑妃。这些年沈贵妃身体越来越差,深居简出,后宫几乎已然落入叶淑妃手中。多少人暗自揣度,烨帝若是再立皇后,中宫之位非叶淑妃莫属。
如此微妙的关系,薄玄潇却多次前往左相府,不免让人浮想联翩。其中固然不缺乏拉拢的意思,但是更多的,怕还是为了冷修平刚刚找回的这个女儿吧。
七殿下心仪皇上身边最受宠爱的女子,自从御驾桐山回銮,在士族之中似乎已不是秘密。尤其现如今雪茗多了一个冷家嫡女的身份,加之潇王尚未立正妃,门当户对,其中更是几多深意。
当下薄玄旭往薄玄展那边一看,果见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一沉,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再看雪茗,却不当一回事,清亮的眼自他脸上扫过,对上薄玄展的眼睛,缓缓绽出清亮柔和的笑容,无端心神一暖。
她的笑从来都是淡漠的,疏离辽远,看不清一点情绪,唯有如今,那样的明媚容颜里,沉淀的是清楚的轻柔与温暖,还有一丝淡淡的依恋。
那样的笑,只为他一人绽放。
薄玄昕开口戏谑:“哎呀,我们现在该是叫你雪茗呢,还是叫你冷二小姐来得好?”
眉一剔望了过去,淡含着笑:“还是叫我雪茗吧。冷湘璃这个名字,听着还真不习惯。”轻柔眸光带到一边的廖越,笑容淡了几分,略带了丝肃然:“这位可是廖越将军?”
执枪抱拳躬身行礼:“阖云骑廖越见过冷小姐!”垂下眼帘掩去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那般惊艳和惶恐。
一颗小小的石子掉入心湖,激起千层浪。
浅浅点头,冷淡的脸上若有若无赞赏的痕迹:“将军多礼了,雪茗不敢当。”
话音刚落,“铛”的一声,震得几人一惊,偏头看去,原来是杨锐手中的一对方天画戟被震脱了手,人也被竹洛的银索甩出了战圈。
薄玄昕几步上前一把拉起他,笑:“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杨锐苦笑摇头:“末将领教了!”转头看到站在薄玄展边上的雪茗,微微一愕,然后行礼:“冷二小姐!”
打量了他一眼,雪茗莞尔:“杨将军客气。几位将军是在和竹洛打赌吧?看来几位是赢不下来了。”
闻言都是惊愕,薄玄展低头,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怎么知道竹洛在和他们打赌?”
俏眸一抬迎上他的目光,清朗通透:“我这个妹妹我还不了解么?要不是你们和她打了赌她才不会无缘无故和阖云骑的大将过招呢!说吧,赌注是什么?”
“面纱。”薄玄旭忍住笑,吐出两个字。
雪茗向那边投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银索上下翻飞扫的飞雪灿烂,雪白之中带着亮银,挥挥洒洒,恍如银色星光点点,漂浮在天地之间。隔得虽然有些远,却也可以感受到她身上妩媚到近乎妖娆的气息,一寸一寸绕人神魂。银索越放越长,荡起如满月一般的弧度,虽不锐利,徐远和胡竞锋却抵挡的极为吃力勉强。
薄玄承摇头说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今天站在这里一点杀气都感觉不到,那日的她身上的杀气才叫浓,银索简直就是勾魂索,下手真是够狠,瞬间取人性命连眉都不皱一下。”
雪茗听着他的话,眉目辽远看着那袭素衣清淡,落下极深却不可闻的叹息——她究竟把自己藏到了多深多沉,她深知她的锐利,无人可掠,只是她的选择,是不是终究会把自己刺得遍体鳞伤?
即使遍体鳞伤她也不会后悔吧?姐妹十年,她太了解她了,那般的决绝,对自己更甚于他人的狠辣。她不会回头,即便早已看透前方荆棘密布。而她,却注定对这一切无可奈何。
她以那个姓和血脉的力量支撑起整个生命,也用自己的人生作为赌注将她回护在一切之外。她们都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她雪茗是这样,竹洛也是这样。既然她用自己来成全了她,她就必须把握住自己的路,那上面不但是她自己的人生,也有另一个女子的一生。
侧头对薄玄展轮廓分明的侧脸,深深一笑,清风长过,寒梅傲雪。
场中清朗一声长啸,银索盘空而上连划了几个圆弧,竹洛突然松手将银索一抛,人影倏然,抢近胡竞锋身边。胡竞锋猝不及防,斩马刀当头劈下。凤眸之内光滑轻转,微带锐利,竹洛头一偏,避过长刀,纤长如玉的手指搭上刀柄,劲力一吐,胡竞锋双手一麻,不由自主松了手,素衣如浪,肩头已被竹洛一掌击中,摔跌出去,却甫一着地便即跃起,显然那一掌并没有太大的力道。
枪劲破空已近背心,一把青丝四散飞扬。竹洛回手一捞将一头长发尽数带到身前,头一低,手中还未放下的斩马刀刀尖点地,刀柄立起,徐远的长枪收势不及堪堪刺在刀柄上。
机会就在这一刻乍现,侧身一把握住枪杆,伸手一拉两人的距离瞬间变近。竹洛清声一笑,徐远突然眼前一花,当胸被竹洛踢中,踉跄而退。方站稳,长枪却已近在眼前,虚点喉头。
凤眸幽深,光彩潋滟。似笑非笑一丝光滑闪过,竹洛随手丢了长枪,手一抬,方才被抛开的银索刚刚落下,落入她如玉的手心。
眉目舒缓望向灰暗天际,面纱下菱唇轻勾,如烟似水。
“漂亮!”薄玄昕一声赞叹,“一根银索胜过千般兵刃,怪不得不要我的剑。”
雪茗眼底往他腰间一落,突然道:“名剑落云?”
薄玄昕解下剑,随口道:“你也认识?”
“名剑落云,剑长两尺三寸,吹毛断发,锋利无匹。当年铸剑大师宫放鸣耗尽心血铸成此剑,初入江湖便是一片腥风血雨,争夺者无数,百年间不知转手多少人,直到嘉定十七年被收入宫中,方才作罢。”眼角轻吊,雪茗悠然说道,如数家珍。
“无奈那么好的剑还有人不要用。”薄玄昕一耸肩,一脸不甘。
看了那袭素衣一眼,雪茗回头轻笑:“这你倒是误会了,除非万不得已竹洛从不用刀剑这类的兵器。再好的兵刃,她也不屑一顾。”
“为什么?”薄玄承听的饶有兴趣,问道。
轻叹了一口气,雪茗说道:“习惯吧。她一身的武功大多在软兵刃上,对于刀剑她总是敬而远之。”盯着落云剑看了片刻,忽然对薄玄昕笑道:“和‘落云’起名的还有一把‘片风’。你若能找到那把剑,将来遇到心仪的姑娘倒是可以拿这把落云剑去下聘,本就是一对璧剑,倒也合适。”
薄玄昕满不在乎的一笑,低声低估了一句:“都不用剑的送剑有什么用?”
旁人不曾注意,雪茗却听见了,深深打量了薄玄昕一眼,心下突然明了了几分,浅浅一笑。
眼角忽然银光一闪,急速回头,一根长长的银索矫若游龙从众人缝隙之间穿入直袭雪茗面门。薄玄展等人猝不及防,下意识都是侧身避开。
眉心一皱,右手向前一把扣住银索。顺手一拉,银索笔直紧在空中,连在两人之间。雪茗蹙眉问道:“干什么呢!”
凤眸之内清光流转,无限魅惑,竹洛缓声一笑,娇嗔道:“难得都来了,怎么不下场玩玩?”说着手上一动,内劲轻吐。
手一紧,不为所动,眉微展,悠然瞥了一眼绷得笔直的长索,雪茗带着点漫不经心笑问:“你就用这个?”
“怎么,就这么看不起我的银索?”眉目一扬尽是骄傲。
轻缓淡然,长风吹掠浅黄长裙随风飘摇。雪茗微侧头,淡笑相询:“几位是想看看竹洛那张脸是吗?我来代劳如何?”轻柔缓笑看了一眼薄玄展,右手突然一振,趁着银索骤紧带起的劲道飞起,浅黄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轻弧,直奔那袭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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