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问君能有几多愁  【第十章】落子无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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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弦笑笑,欣然接受了他的追捧,道歉说:“你姐姐的事,是孤一时不慎。”
    叶知珩有些心虚,低下头小声道:“人没事就好,殿下不必自责。”
    “你方才的一番话,让孤受益良深,这献策之情,孤记下了。李先生的这套长篇大论你能记得如此清楚,想来也是聪颖之人。你若是想,孤可以给你谋一个合适的差事……”程弦还没说完,叶知珩就摇头打断他:“我不要。”
    “为何?”
    “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托了殿下才有了职位,若是可以,我想自己考取功名。”叶知珩情绪低落,“况且殿下,我不是为了求差事才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差事才想方设法来爬你的床,我……”
    “行了。”程弦快速阻止他,若是放任他继续讲下去,还不知又会说出什么淫秽之词。
    叶知珩只好讪讪地住了嘴。
    “不过说起这个,你倒是提醒孤了。”程弦揉搓着杯中的碎茶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如何取代了邵盈,偷偷潜入孤的寝殿的?”
    叶知珩在这一刻想起床上的那个热吻来,他当时故带挑衅和勾引,放纵着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若是程弦反抗得没有那么厉害,他估计已经霸王硬上弓了。可是此时再想,他自己都羞耻得不大敢回忆,干咳了咳嗓子后,支支吾吾地编着谎话:“宜……宜孺人的封号本来是我的,我不过、不过是想让殿下把这个封号给坐实了。反、反正我还是那句话,殿下既然能够接受一个陌生的宫女,为什么不能试着与我在人前商讨国事,人后巫山云雨?”
    “强词夺理。”程弦话虽这样说着,却没了之前怒发冲冠的口吻,两相一对比,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好了太多,“父皇若是知道你说这话,只怕连孤都护不住你。”
    “那就不让皇上知道,”叶知珩托着脸对他笑,“我不想变成内官,但我想留在殿下身边,殿下你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
    程弦给了他两个字:“不能。”
    叶知珩半趴在桌上,声音不甘:“殿下真是心狠啊,不知以后哪家的女儿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凭她是谁,也不会是你。”程弦说完这句,又问他:“方才的那些应对之策,都是李先生说的?”
    “殿下三句话不离国事,也不知未来的太子妃心里会不会失落。”叶知珩故意这样说,程弦眼神一扫,他马上又道,“好好好,我知道反正也不会是我。”
    “你这性子若是不加收敛,日后得罪了人也未可知。”程弦看着他这副赖皮相淡淡道,“你屡次在孤面前放肆,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当然是——”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半撑起身子往对面够了够,双手捧着脸道:“殿下你啊……”
    程弦不知为何忽然一个哆嗦,心里警钟响起。
    “殿下。”叶知珩这一声刚落,程弦就猛地往旁边一闪,叫他亲了个空,随即冷言起来,“孤不会杀你,但你若再敢这样,孤即刻就叫人阉了你,说到做到。”
    叶知珩撇撇嘴,坐回原来的样子,道:“其实那些应对之策,也不全是李先生一人说的。比如征收游商的税款,就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殿下在深宫里不知道,这些人吸起血来可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往往还伙同了官府一起鱼肉百姓,可恨至极。”
    程弦道:“所以你现在是借孤的手,要整治整治这些人?”
    “狐假虎威的道理谁不懂呢?这世上的事情都是掌权者说了才算,我们这样的蝼蚁小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叶知珩声音激昂,像是真的生气了,“难道他们不该得到惩罚吗?不过是征收税钱,又不是让他们送上性命。再说他们家财万贯,拿出一点来扶助穷人又怎么了?”
    “你错了。”程弦严厉地纠正他,“他们伙同官府鱼肉百姓是该受罚,可是你最后那句话,实为大大的不妥。你不能觉得自己弱小无助,就强迫比你富有的人来帮助你,别人乐意帮你,是别人心善;不愿意帮你,也只是本分罢了。”
    “殿……”
    “行了。”程弦一个眼神按压住他想说的话,“官商勾结一事,孤会拟了折子上承父皇,你方才所说的五点,孤也会一一整理成字,等早朝时奏请父皇改革税制。”
    “是。”叶知珩纵然有一万个不服气,也只能先依了他。
    程弦见他服软,态度也好了一些,“快丑时了,你今日献策有功,孤许你歇在此处。”
    叶知珩马上问:“殿下去哪?”
    “不去哪。”程弦扶着桌案起身,理了理交错着的领口,“趁热打铁,先拟一份税改的内容。”
    屏风后很快就燃起了一盏新灯,程弦提笔落字,昏暗的剪影落在屏面上,直直地射入叶知珩眼底。他仍坐在原处,瞧着程弦认真的影子,毫无半分困意。
    他在复国的使命中长大,却在这一刻萌生了放弃的想法。
    叶知珩回到床上,抱膝蜷缩在床中央,他看到屏风后面的孤影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停笔静思。整整两个时辰,那道身影坐在屏后一动不动。叶知珩几乎是数数等到了一缕晨光,外面的殿门“吱呀”一声响,冯旭声音惊讶:“殿下您怎么……”
    “嘘——”程弦扫了屏风一眼,冯旭立刻会意,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该早朝了。”
    “嗯。”他伸了个懒腰,对冯旭做了个口型:“替孤更衣。”
    叶知珩从屏风上看到程弦站起,马上翻身向内装睡,等了半晌反倒没了任何声音。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一看,偌大的寝殿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税改之事果然没那么容易,程弦将叶知珩所提之议加以整理,又另添了几处细节,当朝呈送上去时,立刻引发了朝臣们的热议。
    这里面桩桩件件都触发着这些人的利益,若要实施下去,怕是极为困难。可程弦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在朝会上舌战群儒,两方你来我往,听得靖远帝头疼,散朝后找他下了一局棋。
    “儿臣知道父皇想循序渐进,可眼下国库空虚,米价飞涨,军粮都成问题,若不从根上改革,那边疆的将士们吃什么?”程弦落下一子,拦住靖远帝进攻的路,顺带捡了两枚对方的死棋。
    “太过着急,只会适得其反。”靖远帝横出一子,伸手杀下程弦后方的一片领域,捡起六枚白子。
    程弦夹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棋,思忖片刻后落在了另一块无子的角落,“所以要退居幕后,养精蓄锐吗?”
    靖远帝继续自己的路线,颔首道:“正是如此。”
    程弦慢慢地将自己新占的空地连成一片,朝棋盘中央黑白交杂的地方进击,“可若是一昧的容忍,他们就会越发放肆,边线的供给就会不足,最后苦的还是百姓。”
    “成大事者,总得先舍弃些什么。”靖远帝的棋子落下后,程弦久久没有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声音不满,“可他们都是您的子民。”
    靖远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朕的子民千千万万。”
    这句话触发了程弦心中的火,“若是父皇子嗣众多,那是不是也可以随意舍弃?”
    “放肆!怎么说话的?”靖远帝将手中的黑棋往外一甩,吓得侍候在旁的一干宫人接连跪下。
    程弦不为所动,迎着他的目光看去,稍微软了声音道:“儿臣听闻李汉文先生就在乾州,儿臣想请他……”
    “住口!”靖远帝勃然大怒,跪地的宫人们齐刷刷地伏磕下了头颅。他气得一拍桌子,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震得错移了位置,“是谁跟你说的?徐冰?”
    “不关徐太傅的事,”程弦怕他迁怒旁人,立刻起身解释,“是儿臣在拟写税改时,看到了前朝的典籍,便记起了他。”
    靖远帝眯着眼睛看他,“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李汉文身在乾州?”
    程弦怕他查到叶知珩身上,连累无辜,不假思索地撒谎:“儿臣前几日去民间,听外面的百姓随便说了说,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不怪靖远帝突然发脾气,实在是因为程弦一贯的温和顺从,不敢忤逆他半分,如今突然提到自己当年的政敌,他担心有人故意在中间挑拨离间,破坏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这种道听途说的话你也信?”靖远帝气冲冲地往椅背上一靠,招手要他坐下,边摆正棋子边说:“邹帝偏居一隅贪图安乐,这种不思进取的做法难道还要继续下去?”
    “是,儿臣知错。”程弦怕再次触及他的逆鳞,只能敛下眼顺从地认错,重新执起白子落下。
    靖远帝从他的走势中看出了屈服,气焰跟着下去了不少,“李汉文除了纸上谈兵,旁的一概不通,你莫要信了那些传言,觉得他天文地理无所不能。”
    “儿臣记住了。”话音落后,一枚白子突然杀到黑子面前,靖远帝难得地笑了,“冲劲不减就好。”他指了指程弦右下角的那块领土,“偏安一隅,终会消磨斗志。”
    程弦配合着笑了一声,伸手去斩杀黑棋的大龙。靖远帝跟着来了兴致,父子二人厮杀得如火如荼,落子飞快,似乎同时忘却了方才的不快。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程弦淡笑着将手中未出的白子抛回棋盒,“儿臣输了。”
    “不过是一子而已,朕算是险胜。”靖远帝看着黑白局域相差无几的棋盘,赞赏地看着程弦,“落子无悔,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开疆拓土,那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是。”程弦点点头,看到殿外由远及近地来了一个紫衣身影,笑对靖远帝道:“父皇又有口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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