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问君能有几多愁  【第九章】秉烛夜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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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弦淡淡道:“干你何事。”
    叶知珩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听?哎——殿下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有没有用,你听听也不吃亏。”
    “那你说说看。”程弦倒是想知道他能说出怎样一朵花来,遂在内殿中央的桌案前坐下,与他隔空相望,“孤洗耳恭听。”
    叶知珩伸出一根手指,对程弦道:“殿下知道,朝廷征税时,针对的都是织布耕田的平民百姓,诸如那些皇亲国戚、贵族官僚,都是不需要缴纳税款的。”
    程弦心神一动,隐隐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果然,叶知珩紧跟着道:“这些人可是占着不少的比重,凭什么让平民百姓纳税来养着他们呢?不患寡而患不均,万事万物都该一视同仁,朝廷应该根据每年支出定出的总税额,由各地官府向当地的人户进行征收,一个人都不能少。那些从未缴纳过税款的贵人们,殿下若是觉得征税困难,那就该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总之,不能让他们白白地领着俸禄而无所作为。”
    “接着说。”程弦已经陷进了他的话语中,招手让他来桌案对侧坐下。
    叶知珩打着赤脚走过去坐下,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大景如今的征税制度,还是从旧朝沿袭而来,若是在平和时期,倒也没什么问题。可如今偏偏是战时,虎视眈眈大景这块土地的不知有多少,而在边境地区,又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弃乡逃亡。较之应都这样的帝京,边境地区的土地根本无法作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征税,殿下觉得又能征收多少呢?所以旧朝的那一套税制如今已经不适合再用了。”
    “然而如今,皇上力争扩大疆域,定然是不会同意休养生息的,所以只能另想他法。”叶知珩嘴角轻扬,以指作笔在桌上画了起来,“游民之中,最容易钻空子的便是无固定住所的商人,所以殿下不妨考虑考虑,依照他们所在的州县税度,给这些人定多少比率的税额。”
    程弦眼睛一亮,看向他时,眸中渐起一股赞色。
    “第三。”叶知珩又伸出一指,对程弦分析道:“按照从前的律例,京官亲贵们掌着衙门公堂,占有的就是朝廷分下来的公田。如今朝廷的京官越来越多,公田就跟着增多,这样一来,能分给百姓的又有多少?殿下不若裁剪一些无关紧要的官职,将公田下分给百姓,这样征起税来,哀怨声也会小很多。”
    “然后,殿下不如取消如今的谷物、布匹、服役等杂徭杂税,但按丁征税的制度不变,每年征收两次,分别在六月和十二月之前缴收完毕。这样一来,就减轻了普通百姓的负担。”叶知珩伸出了第四根手指,“士农工商定税的大体概况,就是如此了。”
    “还有最后一点,”叶知珩摊直了自己的五指,说道:“朝廷要派人私下里去查一查,如今市面上米价盐价这些必不可少之物都是什么价格,然后根据每年收入的税额,将民之所需的这些物价压下来,即便是商户要涨,也要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
    倒是句句良言。
    程弦僵硬的面部已经柔和了许多,对他赞赏有加:“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么多。”
    叶知珩微笑着的脸滞了一瞬,这才意识到方才竟然在不知觉中说得过了头,完全忘了形,全然没有注意遮掩一二,此时再要收敛也来不及了,只能哈哈干笑两声:“一点鄙见,殿下谬赞了。”
    程弦觉得自己很奇怪,刚刚还因为他气得要死,转眼这才没过多久,又对他生了几分敬佩。
    “你说了这么多,倒让孤越发好奇了。”程弦放下捧在手中的茶盏,大拇指的指甲盖有节奏地刮着光滑的瓷面。
    叶知珩知他何意,故意装傻:“殿下可以乔装一番亲自去民间看看,就不会觉得好奇了。”
    “不,孤好奇的是你。”程弦毫不留情地捅破纸窗户,眼中饱含深意,“你既然说自己出身青楼,那孤倒是想知道,你又是如何将这些知道得如此透彻?”
    殿内忽然静得落针可闻。
    叶知珩心里一沉,嘴角的笑意却不减,慢悠悠地开始编谎:“我入过镖局,跟着镖队去过不少地方。”
    程弦拖长了口音:“哦——”
    叶知珩见他不信,不紧不慢又道:“我虽然没什么身手,但胜在有脚程,还有点力气,走过几趟水路,帮忙扛过包裹。”
    “嗯。”程弦点头,手指轻轻击叩桌面,“还有呢?”
    “殿下,其实刚刚的那些话,都是我听来的。”叶知珩见唬弄不过去了,于是闭着眼睛将心一横,半真半假地编了起来,“我前年走镖经过乾州时,听一位老先生说了这些。当时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就记了这么一些,他本来还说了好多,可我只能想起这些了。”
    他慢慢抬起头,调整好心态直面程弦,“当时我问镖头那位老先生是谁,镖头说,那位老先生叫李汉文……”
    “李汉文?”程弦果然如叶知珩预料的那般,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注意,问道:“李汉文当真在乾州?”
    叶知珩见他这反应,佯装不懂,“镖头说这位李先生德高望重,跟我说了点儿他的经历,可他真有那么厉害吗?”他吸取经验,将自己伪装得一脸天真,仔细去注视程弦的面色。
    程弦看了他一眼,思及他的身世后,心里的怀疑打消了几分,道:“他确实是位能士。”
    叶知珩道:“听闻他出身名门,曾是旧朝邹帝的宠臣。”
    “宠臣又如何?”程弦望着茶盏出神,“邹帝最后还不是轻信了佞臣谗言,将李汉文外放他乡。他怀才不遇,就此归隐了山林,这样算算,都二十多年了。”
    叶知珩没有说话。
    “那他具体在乾州何处?”程弦问他,“如今乱世,贤臣难求。若能够请李汉文出山,即便是让孤亲自去请,孤也是愿意的。”
    “不是的,殿下。”叶知珩不愿意让自己的父亲受人曲解,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并非是前朝的邹帝不识能人,轻信谗言,而是因为李汉文其实是受到了同僚的排挤,邹帝也忌惮他们,只能暂时罢免李汉文的官职,预备整饬一顿朝纲后重新迎他回来。”
    程弦的两道目光立刻如闪电一般射了过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殿下发誓不外泄此事,不追究我的过错,我才说。”叶知珩看着程弦的眼睛,第一次用这么认真的口吻对他说话。
    他浑身肃然,眼神坚定,程弦忽然有一种才认识他的感觉,心里的迷与惑腾然升起,点头道:“你说吧,孤要听实话。”
    叶知珩起身对他一揖,“殿下恕罪,我其实与李先生见过面。只是他为人淡薄,告诫我不要外露此事,所以我方才骗殿下不熟知李先生。之前我走镖经过乾州时,有幸得到过李先生的一碗茶水,镖头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他,与他攀谈良久。我当时正好就在旁边,所以亲口听李先生说了他的过往。”
    真假交缠的话极难察觉出异样,程弦信了他这些,道:“无妨,你继续说吧。”
    叶知珩重新坐下,对程弦道:“这样吧,我先问殿下一个问题。邹帝在位时,谢氏的疆域并不大,但累计的财富足足抵得上如今国库的五六倍,可他却屯兵养民,睦邻友好,这是为何?”
    程弦道:“谢氏旧朝的疆域太小,又地处东南一隅,若是贸然往西北扩张疆土,只怕会遭到南越的侵犯,到时候腹背受敌,**乏术。”
    “不错,李先生正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朝中有……”叶知珩声音一止,看了程弦一眼,缓慢道:“有、有皇上这样的权臣……邹帝本来是打算修养兵马,先整顿内政,加固皇权,再逐次对周围的几个小国出兵,慢慢扩大疆域。因此在明面上,邹帝事事顺着程……顺着皇上,将李先生外放他处,凡是皇上所提之策,都顺应着答应,这样做就是为了麻痹几位权臣,进而好铲除他们在朝中的势力,谁知后来……”
    程参竟然提前察觉,说反就反。
    “李先生说,皇上太心急了,纵然是灭了闽、吴二国,可也导致国库紧张。加之皇上登位后奢侈无度,过于铺张,官员们欺下瞒上,没有钱了就从百姓手里搜刮,这也是应都米价翻倍增长的原因。”
    叶知珩一口气说完,胸膛起伏半晌。他看程弦脸上阴晴不定,小声道:“这些……是从李先生那里听来的。”
    “孤知道。”程弦的声音不大好听,心中郁结着,却又不能不承认这铁一般的事实,“孤又何尝不知道。”
    “殿下不要自己生闷气。”叶知珩体贴地说道,“我可以当殿下的出气筒。”
    “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程弦摇摇头,“孤自认为常常微服私访应都,就能知晓不少民情,可终归还是一叶蔽目,不到边境之地,就不懂背井离乡的悲哀。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还在歌舞升平中自我诓骗。你只是万千百姓的缩影,可应都都是如此,那就更不用想其他地方了。”
    身居高位者,鲜有能自我反省的。叶知珩心里微微动容,有些不忍,于内心深处慰藉了程弦一句:“殿下是个好储君。”
    “储君有什么用?不过是会托生,正好诞于母后腹中。”程弦自嘲自笑,“若孤再有一两个兄弟,迟早会被踢下位去。”
    叶知珩却说:“万幸殿下没有任何兄弟。”他露出真诚的笑容,第一次对程弦心生崇敬,“能成为殿下的子民,是知珩此生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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