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北城的城主，也就是北岐国的统领，是在六月来大渊的，旨在提前奉上北岐的朝贡。
    南渊百姓是第一次见到正宗的北岐贵族。女的都穿红色衣服，头上戴着红色面纱，额间还戴各种珠子做成的彩色长链子。男的个个人高马大，身材壮硕，看起来孔武有力。大夏天的，脖子上居然都还戴着彩色的围脖，长长的垂到腰间，也不热的慌。
    皇帝在避暑山庄召见了北岐的队伍。
    北岐最近不太安分，此次除了明面上谈笑风生，还要展现一下大渊国的实力。
    所以代表莲东封地的筹王，以及沔西的师继都坐在皇帝旁边。
    锦华与顾夭坐在接下去的位置，她一侧是百里箫和百里筑，另一侧自然是笙公主和她的驸马爷西陵显扬的席位。
    想到能见到哥哥嫂嫂，锦华觉得大热天跑来避暑山庄也没那么煎熬了。
    “妹妹，尝尝这个！显扬非说好喝！”百里笙偷偷跟她说着，指了指壶里的东西。顾夭见她好奇的模样，就拿起那银制的壶在她面前的杯盏里斟了一杯。
    奶白色的东西，闻起来有些怪。
    “真的好喝吗？”她犹豫地看了看百里笙，“嫂嫂你别骗我。”
    百里笙点头如捣蒜，这可是显扬说的！而且要大口喝才好喝！喝得越多这味道反而越淡！
    锦华乖巧地点了点头，端起杯，往嘴里送了一大口。
    又膻又腥，她知道什么味了！像是动物的皮毛！她讨厌的味道！
    “呕——”她没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直接呕了出来。那乳白色的琼液悉数都吐在了顾夭墨色的朝服上。
    这一举动惊扰了众人，都纷纷投过来探究的目光。
    锦华知道顾夭爱干净，立刻取了帕子给他擦拭。可是奈何那东西的味道实在太腥，她再次开始想呕吐，捂着胸口压抑着自己的失态。
    她没想到，顾夭会直接伸手接在她身前。
    “唔——”锦华吓得生生把呕吐物憋了回去，又立刻在一旁的盘里干呕了起来。
    立刻有丫头端了清水过来给他们清洗，锦华扭头想把帕子扔了，却陡然看到了站立在后面擂台边的师涣，身姿挺立，一动不动。
    他是禁军侍卫，确实应该站岗。
    “翊王妃可是身体不适？”皇帝看了看锦华那的动静，开口问道。
    锦华不知道是因为顾夭方才举动，在诧异里久久回不过神，还是因为看到了师涣心绪涌动，整个人都手忙脚乱。
    “臣，臣女……”
    百里笙拉了拉她的衣服，低声提醒她。
    看她的嘴型，锦华认出来了。
    她在说：“臣媳”“臣媳”。
    她忘记了，她是该说臣媳的。
    锦华浑身僵硬，似乎不能动弹了。他知道，方才她们弄出的动静丝毫不会影响师涣站岗，可是他听到皇帝那一句翊王妃却不一样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后背处传来的灼灼目光，几乎快要把她的身体烧出一个洞。
    “臣媳……”这东西是贡品，她不能当着北岐人的面说不喜欢。
    皇帝身旁的筹王倒是突然笑了：“嫂嫂该不会孕吐了吧。”
    “不！没，没有！”她拒绝得坚决。可眼下，她一时竟想不出说辞来。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顾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替她解围。
    “许是天气太热，中了暑气。”
    锦华也点了点头，赶紧应下。
    这时，城主一旁的女子却说话了：“天热正好，喝这个羊奶！可以解暑！”
    她嗓音甜美，可是听在锦华耳朵里，却像是五雷轰顶。那东西居然是羊奶，难怪又膻又腥，还有动物皮毛的味道。
    她踌躇着没动。
    那女子又说话了。“这羊奶可好喝了！还美容养颜，你常喝，就可以像我一样皮肤白嫩！”
    她说着，似乎还怕锦华不信，把面纱取了下来。
    大家从来没见过皮肤那么白皙的人。
    再仔细打量那女子，身材略微丰满，却不显得壮硕。五官也生的极好，与城主的浓眉大眼略微不同，眉毛细长却浓密，眼睛大的像是一颗黑曜石镶嵌其中。鼻梁小而挺，唇珠微微上凸，显得娇俏。脸上有些肉的，更显童真。
    城主笑着跟百里震解释：这是我家妹子！这次非要跟来！
    钦北城的郡主单手放在胸前，当即给皇帝陛下行了一个北岐的礼。
    随后又娇俏说着。“你多喝，皮肤就会像羊奶一般白嫩。”
    她的白，不是羊奶一般的白，更像是观音殿里晶莹剔透的白玉瓷瓶，像是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所有人都看着锦华，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显扬是知道锦华最讨厌这些味道的。别人家的妹妹最喜欢养兔子，她却闻不得兔子身上的气味，甚至连他送她猫儿都不行，第二天她就把猫给放了。
    他正想起身替她拦下，却被百里笙在桌子下的手拉住了。
    锦华犹豫着端起杯子，想着假装抿一口就好，反正也没人发现。她屏住呼吸正要喝，却被顾夭夺过了杯子。
    他一口饮尽：“无需再白了，本王偏就喜欢肤色黝黑的女子。”
    郡主不说话了。她不理解南渊人怎么这样，男人说喜欢什么样子的女人，女人就要随他的意。
    南渊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这是她最不明白的。
    她们北岐的女子，各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骁勇善战，敢爱敢恨，只有男人来捧他们，哪里有她们去奉承男人的说法。
    她这次来，是奉哥哥的命，与翊王联亲的。眼下大渊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这个百里夭了，若是哥哥投对了队，来年里应外合，踏平大渊也不是难事。
    可是眼下看他与王妃坐在下面，皇帝身旁的位置都坐着别人，他们也不懂皇帝的意思了。
    “城主妹妹多大了？”皇帝不经意地问道。
    “今年十五，用你们南渊的习俗来说，就是及笄该嫁人了。”
    “在北岐可有婚嫁？”
    “并无。”
    ……
    两个人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来一去，只有顾夭知道这场戏开始了。
    表面上娶了郡主拥有北岐的拥护，其实皇帝内心野心勃勃，拿下北岐以后要他死。
    果然，郡主用南渊话利落地说着。“喜欢刚才护妻的翊王。”
    皇帝还没答话，锦华就起身行礼。
    “臣媳觉得不妥。”
    这是师涣从小到大最震惊的时刻。
    他看到她慢慢从席间出来，跪在长长的石阶上。“臣媳与翊王两情相悦，翊王曾答应过我，此生只娶锦华一人。”
    她一字一句说着，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插入他的胸腔里，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深深搅碎了。
    “绝非臣媳善妒，只是臣媳出身卑微，如何能在郡主之上，委屈郡主做小？”
    师涣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看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背影倔犟地跪在台阶上，听到那熟悉悦耳的嗓音从前面传来。
    可是这背影，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声音，更像是从地狱吹来的阴风，让他在南渊的六月里竟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倒是城主笑了：“我们钦北素来以游牧为生，喜欢哪个男人或者女人，都是直接抢的。”
    这时，郡主倒是得意地笑了，说了几句钦北话。
    锦华抬起头来，盯着一袭红裳的她，表情冷漠又自持。旁人看来，那薄凉无畏的眼神竟然有些像从前的翊王。
    “郡主要是想抢，就试一试。”她没什么语气，只因笃定她抢不走顾夭。
    郡主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鞭子来，正要飞起身下去。
    这是国宴，若是起了冲突，对双方的颜面来讲，都不好。
    在皇帝身旁的师继眼疾手快，立刻飞身上去，拉住了那长鞭。
    他的手掌因在空中接住了她的鞭子，也是隐隐作痛。若是他没拦住，这一下打到锦华身上，想必定要皮开肉绽。
    “你又是何人？”郡主回头看了看师继。
    “征西大将军，师继。”伦理，他是不必给郡主行礼的，但是师继欠了身，放开了手中的鞭子，给她致歉。
    筹王也从席间起身，朗声问道。“钦北城的抢亲竟然是用这样的方式抢？”
    “不然怎么抢？”
    “自然是让王兄爱上你。”百里筹走南闯东，还是头一回听说北面的北岐居然还和未开化的野蛮人一样抢亲。
    郡主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麻烦的事情。可是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啊！
    犹豫了半天，她迈开步子下了台阶，好声好气问锦华。“要不咋俩比一比吧，比什么都随你。”
    锦华没敢随便接话，她更是急了。
    “你跪着干嘛，像是我欺负你似的，起来说话呀！”
    “你说比什么都随你，你可敢和王嫂比写赋？”百里筹像是找到了乐子，不嫌事大一般，掺和这件事。
    “不行不行，我不喜欢读书！其它都随你！”
    百里筹朗声笑了，他本就风流倜傥，眼下笑得猖狂，更是恣意张扬，在场任谁都要多看他几眼。
    “我不爱读书有什么好笑的，这姐姐不也是不爱打架吗？”在场可能就只有这郡主对百里筹嗤之以鼻了，她继续理论，“别人是以貌取人。你这小白脸，竟以学识取人，实在是肤浅！”
    “不以学识取人，还用什么取人？”
    “自然是用拳头！”
    “你……”
    坐下的一众大臣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筹王居然被一个没读过书的姑娘怼到目瞪口呆，而他如此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竟然被她说成是小白脸，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顾夭端坐在一旁，都在不经意间勾起了唇角。
    “我与你比，骑马，射箭，样样皆可。”锦华在下面抬起头来，昂首对上郡主的目光，竟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真诚与有趣。
    “别说我欺负你，本姑娘是北岐第一女箭手，就挑骑马吧！”
    ……
    在场最担心的莫过于显扬了，锦华的御马术是她教的。她最怕动弹的活物，什么跳跃的鱼扑腾的鸡啊都不敢抓，御马也毫无天赋。
    立刻起身，禀告阻拦。
    “哥哥，谁说我不敢抓鱼。”她看了看显扬，又扭头看了看顾夭，“翊王最清楚不过了，锦华不仅能抓鱼，还能烤鱼！”
    “确实。”顾夭倒是笑了，“王妃烤鱼的技术还真不错。”
    她确实帮他一起抓鱼烤鱼，但是她的马术确实不怎么样，他还记得去年秋猎，她在围场边摔得满脸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