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3、仙酿(十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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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蔓上第一朵花儿的朽坏是在丑时三刻。
    像是有无形的火焰燃起,盛开着的花儿忽就自蕊尖开始一点一点的化作了飞灰。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一朵接着一朵,从花枝燃烧到藤蔓。木筑中余烬飞扬,像是飘起了一场灰色的雪。
    岳见是在第一朵花儿朽坏的同时,自冥想中陡然惊醒的。
    从窗口一跃而出来到屋外,他愕然的望着漫天纷扬的灰烬;望着原本的生机勃勃化作了满目寂灭的灰;望着那灰烬没能落到地上便已于半空消散无形,当年被利箭洞穿的胸口忽就狠狠疼了起来。
    不得不按着胸口弯下了腰。
    可喘息的时间不过只有几息,再起身时偌大的木筑却已不在,就像是消融了的冰雪,连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他忍着剧痛无措的环顾,可木筑也好、小屋也好,就连桌椅床榻都已彻底消失。脚下青草也在瞬间化作了枯黄,四野寒风来袭,冻落了濒死的蝴蝶在枯草中无力的扇动着翅膀。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踉踉跄跄的跑回了本该是床榻的地方想要找到他的剑——那把师尊给他做的木剑。可是没了,什么都没了,就像是大梦一场,梦中的铁马冰河、纸醉金迷在醒来时都成了一场空。
    可这木筑明明不是梦啊。
    他清楚的记得那藤蔓上每一朵花的颜色,记得桌椅的高度和木剑的纹路。
    对了,还有师尊!
    只要找到师尊就能证明这木筑确实存在过,就能证明那七年确确实实存在过。
    可正想离开,脚步却又一顿:且不说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师尊,更重要的是万一他离开了,师尊却回来了,那师尊会不会误以为他是早已厌倦?
    如此想着,迈出去的脚便还是收了回来,独自在那一片荒凉中站了许久。
    直至余光里有几道人影出现。
    他回过神来猛地转头望去,先是一阵失望,后又迅速的燃起了希望。
    “前辈!我师尊呢?你们可知我师尊现在何处?”
    不理会胸口犹在的疼痛,他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如救命稻草般抓住了魏燃的衣袖几欲跪下。
    一旁的白染看着少年如此狼狈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
    在看到木筑不在了的那一刻,他便猜到这怕是与玄凉的消散有关。而若木筑是紧随着玄凉的消散而消散,那就意味着少年其实早就可以离开,如今他之所以还在,只可能是在等着玄凉回来。
    所以虽知让少年忘却一切是玄凉的心愿,可白染仍觉得就这般遗忘对少年来说却是过于残忍。
    魏燃倒不觉得如何,甚至还颇为嫌弃的扒拉掉了少年拽着自己衣袖的手:“就是玄凉让我们来找你的。”
    “师尊?”岳见愣了愣:“那我师尊呢?他为什么没回来?”
    “他有事,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所以特地拜托我来通知你一声,顺便让我给你带了几句话。”
    “什么话?”岳见忙问,原本一直提着的心却稍稍安顿了下来,胸口的疼痛也逐渐淡了去。
    他此前一直不敢多想,不敢想木筑为什么会消失,不敢想师尊为什么没有回来。生怕一想就会想到那日离别时,师尊言语中那欲将归去似的虚无,会想到师尊已经出事的可能。
    可现在,魏燃的神色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了。无论师尊是真有事要忙也好,还是不想要他了也好,至少他相信师尊还是平安的。平安就好,平安他就总有将他找到的一天。
    “他说他就不回来了,让你直接回家就行。但是他也不希望自己耗费心血救回来的人再白白送了性命,所以他希望你在回家之前,能把你表哥和你大哥的事好好考虑清楚。”
    魏燃在白染的侧目中从容的开口,好像真的是在转达玄凉的委托一样:“至于原因嘛,想想之前在那杯前尘中的所见所闻,我相信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你的两位哥哥没你想的那么和善。”
    说着,递上了早已取出的天青长剑:“这把剑是玄凉留给你的。
    玄凉让我不要告诉你,但他面临的事确实很麻烦,需要一个庞大的势力来作为后盾。所以你若还念着他的恩情,出去后就把你的齐云阁好好收回来,然后发展壮大,等着他回来。”
    岳见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接过了剑。手掌触及剑身的那一刻说不上为什么,但他却确信了那就是师尊的剑。
    于是紧紧握住,用力点了点头——他本无意去追究当年被袭杀的真相,也无意去争夺阁主之位,但若是成为阁主能够帮的上师尊,那即便注定了是悲剧一场,这阁主之位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争到手。
    ……
    “你到底什么意思?!”一片昏暗的洗月居内,岳仞压抑着怒火死死的盯着炽玥:“仙酿你没有带回来,老头子体内的蛊虫也被人拔除了,就连那两个人你也不让我对他们动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炽玥此时已恢复成了少年模样,面对岳仞的质问,他却是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你记住,若是不想死的话,最好不要去擅自招惹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叫魏然的人。”
    抬眼深深的看了岳仞一眼才又继续:“蛊冢之人会出现确是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老头儿被蛊虫寄居多日,身子已受损严重,如今就算蛊虫被拔除,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你若还想争那阁主之位,大不了放手一搏。
    但是仙酿你就不用想了。
    仙酿已损,即便得到了也与寻常宝剑无益。你若实在渴望圣器,我倒是可以另教你个法子。”
    岳仞一愣:“你还能找到别的圣器?”
    “找不到,但是可以种出来。”
    “种?”岳仞蹙眉:这个字听起来跟圣器实在是没有半点儿联系。
    炽玥解释:“上古神农氏曾以引灵入木的方法,培育了一株可以结出圣器的圣植。如今那圣植虽已无法培育,但我效仿其法培育了一种血植。血植集怨气而生,结出的法器品质虽算不上圣器,但其杀性却远超一般圣器。”
    “哪里有这种血植?”岳仞心切。
    自十八年前被少年引着救下玄凉开始,他已从少年口中听过了太多闻所未闻的奇物,比如仙酿,比如岸芷香。所以少年所说的“血植”虽听似妄言,他却并无任何怀疑。
    至于少年为何放着圣器不要而将消息白送给自己,岳仞也不是不知道这其中必然另有目的。
    可一个十八年来容颜不老的少年无论目的为何,岳仞都相信他绝不是为了陷害自己。
    “很久以前,我在米罗镇的九道山上埋了一道引子。算算时间,如今差不多也该结成种子了。”
    炽玥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块血色玉牌:“拿着我的信物去找九道山庄的庄主,他知道种子在哪儿,也知道催化的方法。至于是催化种子,让它开花结果;还是放弃催化,让它继续沉睡,届时你可自行决定。
    另外,你帮我去九道山庄找一个叫彩煞女的人,就说我有事问他,让他来榴火一趟。”
    岳仞接过玉牌,随口问了句:“她若不来呢?”
    “那你就告诉他,我知道他的前尘过往。”
    ……
    岳见在悦阳客栈的门口与白染等人道了别。
    人生路的前十六年一半有父亲照顾,一半有师尊照顾。如今父亲病倒、师尊离开,他也是时候尝试着不再依靠他人,在磕磕绊绊中学会独立行走了。
    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白染犹有担忧:“岳仞和孔涟……当年害他的到底是谁?”
    “不知道啊,”魏燃耸了耸肩:“我也没兴趣去搜那两个人的记忆,不过小家伙儿自己应该是有数的吧。何况不管当年是谁害了他,如今他既然决定要去争夺阁主之位,就势必不可能与那两人和平共处。”
    “对了,”白染蹙了蹙眉:“你为什么没有抹掉他关于玄凉的记忆,反而煽动着他去争那阁主之位?”
    “小郎君,”魏燃不答反问:“如果有朝一日我也不得不离开,你是希望我施法让你忘了我,还是希望我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你?”
    “……告诉我。”白染的神色格外认真。
    “好,”魏燃笑了:“我一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四目相对了良久,才又继续:“玄凉的事我不能越俎代庖,但抹除记忆的做法却又太过绝对。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方法,就是给那小家伙找点儿事做。至于他最后会不会忘掉玄凉,便交给时间决定吧。”
    眼看白染接受了这个答案,魏燃才又看向了一旁的少女:“小丫头,你到底打算跟到什么时候啊?”
    从城门到木筑再到悦阳客栈,这丫头带着她的尸卫一路跟随,至今没再开口说过半个字也没有半点离开的表示,沉默到连魏燃都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叫我千千就好。”少女的神色有些茫然:“我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少司,所以这段时间能让我先跟着你们吗?”
    (仙酿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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