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仙酿(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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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山林之后,魏燃带着白染一路辗转,来到了一处山谷中。
    山谷一侧邻着山崖,仰不见顶,似入云霄,可崖下却生着大片大片的藤蔓。
    藤蔓交错,密密麻麻的铺成了一个几丈高的圆弧,远远望去直如一栋天然的木屋。
    魏燃一边饶有兴致的拨弄着藤蔓,一边跟白染解释:“仙酿是这天地间唯一一把不主杀戮而主救赎的剑,除了剑中记载的长生仙术外,仙酿本身也蕴含着勃勃的复苏之力,能起死人、肉白骨。其气息若被草木吸收,则会使草木生长的格外旺盛,比如先前看到的那丛野草,比如眼前这片庞大的藤蔓。
    喂,玄凉,你在吗?”
    木筑之内,玄凉听着那久违的声音,过了片刻才轻轻叩了叩身下藤蔓。
    结成木筑的藤蔓随即移向两侧,开出了个一人高的豁口。
    同一时间,榴火城。
    一位带着斗笠的黑衣男子在迈步走入悦阳客栈的同时,斗笠下的双眸忽而闪过了一抹幽蓝的光。
    男子脚步一顿,随即望向了山林方向:“仙酿?兜兜转转果然还是在此。
    店家,我要一间上房。”
    ……
    藤蔓中竟别有一番新天地。
    不同于在外面看到的枯黄,内里的藤蔓不仅苍翠欲滴,还开满了各色娇嫩的小花。
    小屋中的桌椅也俱都是藤木所成,时而还会有蝴蝶自敞开的窗口飞入,落在花间椅背,一张一合的扇动着翅膀。
    勃勃生机的景象让白染为之惊叹的同时,也不禁想起了微谷。
    隆冬时可如春,雪落时见花盛。眼前这木筑与自成四季的微谷着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魏燃却只是目露深意的盯着玄凉的一头雪发:“故意的?”
    玄凉摇了摇手中的酒葫芦,答非所问:“我的酒快没了。”
    “所以你就肆无忌惮的耗费灵力,把这里搞成了这个样子?”
    “找我什么事?”
    “……”
    魏燃懒得搭理他,转而望向了一旁的少年:“你可是那齐云阁的少阁主?”
    岳见此刻已收剑而立,英气的脸上犹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在这崖底木筑生活了八年之久,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师尊将木筑开启容他人进来。更不想这男子一开口便带来了如此久违的称呼,让岳见不禁产生了一瞬的失神,片刻后才将视线转向了师尊。
    同样意外的还有白染。
    眼前这少年明明高挑精壮,哪有像大娘口中那体弱多病的少阁主?
    魏燃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玄凉可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区区身体不好哪里难得到他。”
    起死人、肉白骨?
    这话听着倒是耳熟。
    难道眼前这人便是那仙酿的主人?
    “你是来找他的?”
    玄凉的神色依旧寡淡。
    魏燃点了点头:“算是吧,毕竟找到他就等于找到了五千两黄金呢。”
    听到这儿,岳见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知前辈所说的五千两黄金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父亲为找你而张出的悬赏啊。不过听说你父亲前不久也病倒了,你……”
    “我父亲怎么了?!他还好吗?”岳见大惊。
    蜗居此地八年,他与外界早已断了联系。
    其实八年前的最初,他也不是没想过要离开。可看着师尊倚木独饮的落寞样子,离开的话他就总也说不出。
    于是一留便是八年,却不想……
    魏燃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们也是昨天才到的榴火。
    不过你家老爹虽然病倒了,那齐云阁倒是运转正常。在我们出城寻你之时,还曾被人跟踪过。”
    “怎么会?谁在跟踪你们?”
    魏燃闻言眯了眯眼:“看来你对齐云阁的运转正常并不意外?”
    “哦,这倒是没什么好意外的。”岳见解释:“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不忍心让我操劳太多。所以阁中事务从来都是我大哥还有我表哥负责协助打理的。”
    “你大哥?你不是独子吗?”
    “我大哥是孔伯的儿子,在孔伯为了救我父亲而死后,父亲便将大哥收作了义子。”
    “那你表哥呢?”
    “我表哥是我小姑的儿子。不过小姑一家在我出生前便已遭了意外,所以表哥从小便被父亲带回了齐云阁,和我大哥一起成了父亲的左膀右臂。”
    “哦……”魏燃沉吟片刻,继而语出惊人:“那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更盼着你死呢?”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岳见恼极却忍住了没有发作:“大哥和表哥对我都很好,你不要随意污蔑他们!”
    “哦?”魏燃颇有深意的挑了挑眉,猝不及防间,在玄凉和岳见眉心一扫,修长的指尖便冒出了两缕缥缈的烟。
    一缕灰色,一缕血色。
    烟气渐凝,转瞬又变成了两杯异色的酒。
    双色酒水落在白色杯中,悬浮半空似成了两只白色的蝶。
    魏燃将那两只蝴蝶推给了岳见:“这话还是等你尝过这两杯酒后再说吧。”
    岳见震惊的看着这一幕,着实不知这两杯酒水到底是何东西。但见师尊并无拦阻之意,便知这酒水应是无害,故而微微一愣后,还是先取过了那杯由抽自他眉心的血烟凝结而成的血酒。
    血酒入喉,岳见惊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噩梦之中。
    不过这一次他却是无比的清醒,清醒的看着利箭刺穿胸膛,将自己再一次钉死在了河岸上。
    头顶夜空依然璀璨,并未因一个生命的将逝而显露出任何悲哀。
    他感受着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感受着生机的急速流逝,脑中冒出了一个像是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念头:河灯有被好好的放走吗?
    他不记得了,也没有力气转头去看,画面的最后是一声清越的剑鸣和一声不甘的怒吼:“谁!”
    岳见霎时清醒,带着一身冷汗。
    这血酒带他见到的应该是属于他的记忆,只是这记忆和他一直以来在梦中见到的并不完全一致,尤其最后那声听着有些耳熟的怒吼更是他从不曾记起的。
    他不确定这记忆到底是真是假,只得求助似的望向了师尊。
    玄凉会意,沉吟半晌,还是淡淡解释道:“他酿的酒名前尘,顾名思义可带你看到前尘过往。所以你在那酒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若与你的记忆有所不同,也只能是你的记忆出了遗漏。”
    前尘前尘,以前尘所酿,酿出了前尘过往。
    玄凉握着酒葫芦的手微微紧了紧,他这葫芦中盛着的便是前尘,可他小心了又小心,终还是未能留住前尘。
    得到了师尊肯定的回答,岳见在片刻的惊讶后,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期待和忐忑:若由抽自他眉心的血烟酿成的血酒蕴含着他的前尘过往,那由师尊眉心抽出的灰烟酿成的浊酒是不是便蕴含着师尊的前尘过往?
    师尊的前尘过往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一同生活了八年,相处了八年,他成了他目光总是会忍不住追随的人,也成了他试图了解却始终一无所知的人。如今这杯浊酒终于能带他窥见其中一角了吗?
    念及此,岳见甚至等不及待胸口那真实的疼痛感退去,便伸手取过了那杯摇晃着前尘过往的浊色的酒。
    浊酒入喉,不成想看到的竟还是自己。
    岳见的病来的很急。
    尽管被洞穿的心脏已经被修补完好,可他的身体实在太差,强撑着来到木筑后便害了一场大病,呼吸粗重,汗水淋漓,明明天色已暗,脸却白的渗人。额间和两颊更是起了妖艳的红,像极了丧葬时的纸人。
    玄凉眉头微蹙,垂首望着似随时都会撒手人寰的岳见,陷入了某种天人交战中。
    良久,还是屈膝半跪,修长的手贴上了岳见潮湿的额,额上袭来的灼热让玄凉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些。
    于是缓缓抬手,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
    袋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三支长短不一的针。针尖的一端与寻常银针无异,针尾的一端却粗如小指,内里更有血色流转,似有什么活物栖居。
    玄凉取出最短的一支刺入了自己的食指。指尖不见有鲜血溢出,针尾的血色却流转愈快,似内里的活物正在享用着一场无声盛宴。
    良久,流转的血色归于平稳。玄凉这才将银针拔出,转而刺入了岳见紧蹙的眉心中。
    银针入眉,有点点碧芒开始自岳见的眉心向着周身涌动。玄凉的眉心也在同时闪过了一抹暗淡的青灰,似是胎记,又如尸斑,额前的一缕乌发也悄然褪作了一片雪色……
    “师尊!”
    酒中前尘消散,岳见猛然跪下。
    他虽看不出那银针到底是何东西,却看得出那银针十分古怪,更看得出为了救回濒死的自己,师尊定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眼见乌发作雪的那一刻,他甚至情愿两人从不曾遇到,情愿自己就那么死在岸边。
    玄凉看着跪地的少年,沉默半晌终不曾出言安慰,只将寡淡的眼神转向了魏燃:“我们进屋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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