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仙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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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音障撑起,封住了魏燃和玄凉的声音不为他人听见。
音障中,玄凉手握着酒葫芦,目光却落在屋外仍在试图劝岳见起身的白染身上:“他就是这一世的天选之子?”
魏燃点了点头。
玄凉便浅浅地抿了口酒。
世人都说他葫芦中的酒香气浓郁,沁人心脾,可他喝入口中却无半点味道——无香、无辣、无酸、无苦,就像是一缕云烟,摸不着、留不住。
“他既诞世,便意味着这天也快要死了吧。我都已经看不到慕京的脸了。”
他曾借着前尘试图抓住的过往,终究还是烟消云散了。
魏燃笑了笑:“这天确实要死了,可你之所以看不清他的脸是因为这酒已经坏了。”
前尘嗅之无味,入口才会化作人生百态。而若有朝一日它香气扑鼻,那只意味着它坏掉了。
坏掉了,自然什么都见了。
“听说十八年前有人带着一身酒香一战成名时,我便在想那个惊鸿一现的酒剑仙应该就是你吧?”
玄凉摇晃着酒葫芦的手顿了顿,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葫芦中的酒也是在那时坏掉的吧,所以你才会离开伽罗海狱。至于具体原因,我猜是为了找到忘尘山?”
上古之时,人可成仙。
何为仙?一人跃下忘尘山,便有可能化作仙。
可忘尘忘尘,一旦登上那山便就忘了前尘;一旦跃下那山,不是身死便是成仙。
所以忘尘缥缈,从来都只有修至登峰的人类才可看见。
“你显然是失败了,便借着酒劲闯入了群雄盛典。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玄凉默默望着手中的酒葫芦,目中渐露幽远……
魏燃猜得都没错,十八年前确是他以女身执剑闯入了群雄盛典。
一手长剑一口酒,他不出意外的战胜了当时的江湖第一人陆重涯,并以惊世之姿被世人奉为了“酒剑仙”。
可“仙”之一字却触到了他不敢触碰的痛。
他最爱的人跳下了忘尘却未能成仙,他又岂能容自己承下那“仙”之一名?
所以不等群雄盛典结束,他便选择了离开。却不想七日后竟在一片荒郊被陆重涯寻到,更诡异的是七日前还拿他毫无办法的陆重涯,七日后竟似知晓了他的命门般,随身携带了炼尸油。
炼尸油是以惨死者的尸骸灼炼而成,其中的浓浓死着实气让他受了不小的伤。
故而将陆重涯斩于剑下后,他也只勉强走了几步便昏倒在了树林中。
再次醒来时,却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他被人救了。
救他的人跟慕京长得极像,一切的经过也跟当年极像。
所以他接受了他的挽留;
所以十八年前的群雄盛典过后,江湖上便再也没了酒剑仙。
可世人口中的酒剑仙没有死也没有残,只是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慕京的转世,可以藏剑归隐。到头来才知道那人不是慕京,他觊觎着的不过是仙酿而已。
回忆说来很长,想来很短。
玄凉在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饮了口酒,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便算了,”魏燃也未追问,反正若他想知道,根本也无须询问:“今次我来找你是有一事告知。如今灵气将竭天将死,所以我想我终于可以放手一搏,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玄凉神色微动:“你想做什么?”
“我啊?我想争个一世尽欢,再不为宿命所累。”
说话之时,转首望向了窗外,那里隐约能看到一角绀衣立于风中,微微舞动。
“所以,”收回目光,重新望向了玄凉。眸中同时起了一场黑色的火,铺天盖地,炽热而疯狂:“我来找你了。”
玄凉沉默,良久才问了句:“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
跪地不起的那段时间,岳见回忆了很多。
八年前自深渊重归人间的最初,他并非是在木筑之中,而是置身在一座黝黑的山洞里。
紧闭已久的双眼睁开的时候,世界仍是一片黑暗,唯有旁侧一堆将尽的篝火闪着点点将熄的红光。
他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置身人间还是落入了黄泉,临死前的场景却在脑海反复重现。
他下意识的按上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半点伤痕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好像那被利箭洞穿的一幕只是他的一场噩梦而已。
果然还是落入了黄泉啊……
他如此想着,涌起的却并非难过而是自责:若父亲和娘亲知道他死了,一定会很难过吧,但愿娘亲的病不会因此加重才好。还有那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他?会不会是父亲的仇家想要对父亲不利?
边胡乱想着,边撑着身子想要站起。不想撑地之时,左手却意外的触到了一截坚硬。
他疑惑的将其抓起拿到眼前,就着洞中微弱的火光看到了一支箭,一支染着血的箭。
他双目陡然瞪大,空着的右手再次按上了自己的胸口: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一支箭?
他茫然的抬头环顾,但眼前的场景并无特殊,不过是明明灭灭的红光、恍如暗夜的幽黑以及前方不远处那似是洞口般的一点白光。
所以这里到底是不是黄泉?
若是黄泉,为何真的会有一支箭;若不是黄泉,他受的箭伤为何不见了?
正茫然时,在那一点白光中多了抹由远及近的黑色。
他的瞳孔一缩,本能的便想到了那袭杀他的黑衣人。于是一边死死盯着洞口,一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箭,并竭力说服自己必须在那黑衣人动手之前,将手中的箭刺进他的胸口。
黑影已逆光走入了洞中。
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能确定他确是穿了一身黑衣。
于是顾不得再想其它,在最后一点火光熄灭的同时,他咬牙冲了上去,手中锐利的箭尖正对着那人的胸口。
可预想中的鲜血飞溅却未发生。他只看见一只白皙的手掌悠悠抬起止住了箭尖,然后那本该锐利无比的箭尖便骤然攀上了一道道裂纹,伴着已经碎成木絮的箭杆,如砂砾般散落在地。
惊骇莫名的同时,他的心中也涌上了无尽的绝望。
不想预料中的死亡同样没有到来,他只听到了轻飘飘的三个字:“跟我走。”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师尊的声音,冷冽的、寡淡的,还带着些许心如死灰的漠然,却瞬间抚平了他所有不安。
之后他便跟着师尊来到了木筑。
再之后便该是他在那浊酒中见到的景象,可那景象他之前竟从不知晓。
自责悔恨间,前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见魏燃从小屋中走了出来,并第一时间朝白染招了招手。
“阿染阿染,走了走了。对了,”又见他转向窗口,在临走前,抛给了师尊一个白玉的酒葫芦:“那酒既然坏了便倒了吧,这是用另一个人的回忆酿的前尘。你若有兴趣,可以尝一尝。”
语罢,便与白日结伴离开了木筑。
师尊犹自握着那白玉酒葫芦,直到两人离开后许久,才将其收入怀中,起身走到了屋外。
岳见默默看着师尊走到身前,心情不知为何很有些不安。
他知道师尊向来是寡言少语的,可他总觉得在与那魏燃交谈过后,师尊身上更添了一份浓浓的虚无。那感觉就像是一缕无根的烟,随时都会飘散而去;又像是一名超脱的圣僧,已彻底断了过往前尘。
玄凉垂首看他,神色淡淡:“我要离开几日,了结些事情。你且留在木筑待我回来。”
不等岳见开口便又继续:“你父亲那里我会走上一遭。若你实在担心,等我回来便可离开。”
“我……”
玄凉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若木筑坏了而我还未归来,你亦可顺着山涧自行离开。”
语罢,已起身走向了木筑之外。
岳见匆忙起身欲上前阻拦,却是双腿一麻,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一片冰冷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