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支 4、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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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早,便被姑姑叫起来了。
听说为我请的那位师傅来了。
我半眯着眼睛,任由婢子们折腾我的发饰、衣衫。
直到妆发完毕,我的眼睛也没能全部睁开,姑姑拍着我的肩膀,道:“阿家,该去见客了。”
我稍微清清神,无意间瞧见镜中的自己。
脸上只有淡淡的妆,连脂粉也未曾上,只简单点了唇,额前的花钿似锥刺般显眼。
“姑姑替我掩住这花钿罢。”
“阿家不必介怀,今日拜见师傅,需清颜素面,以示尊重。”
我这才仔细打量自己的衣衫,浑身无一丝描金画浓之色,只一身的素青长服,不过裙摆处,掺了些许银线,于日光下行走时,可见水波逡粼之感。
王府上下已在正堂等候,我对王爷王妃行了礼,却未见哥哥。
“怎的不见大哥哥?”
王妃道:“你哥哥奉皇命,去了淮北清剿匪首,只怕要等年关才能见了。”
如何没听他说起?我有些不悦他的不辞而别。
王爷对我招手:“阿家,快来拜见你的师傅。”
我这才注意到,堂上端坐着一位陌生者。
并非我先前所想的银发长须,竟是一张俊生面孔!
说来奇怪,这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何等熟稔!
“阿家?”他听到父王这般唤我,眉头略微蹙起,“你没有名字么?”
我微微点头,回:“无字。”
王爷阐释道:“当日皇上赐她的名讳,便是阿家。”
他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我稍稍躬身,再次行礼。
他穿的比我还素:皎月月服,掺不进其他杂色,连带着脚上的靴子,也是双不染一尘的素色白靴。
一水的书生扮相,看那相貌,竟是少有的俊俏。
尤其是那双眼睛,修道者眼内大多寡情,偏偏他,眸中似驻了秋波一般,情多意甚,连那眼角处,也被这溢出来的情,生生化出一枚泪痣来!
就像初冬白雪天,攒满寒夜料峭的红梅,泠泠之姿,偏偏情浓。
再听他声音浑厚有力、气圆腔正,语调高傲清冷:“若是拜我为师,便要依着我来唤字,王爷可有顾忌?”
依着他?虽然我没有名讳,然则“阿家”是父皇所赐,难不成他比父皇还尊贵?竟要依着他?
然而王爷居然应了,“道长所言极是,阿家是她的俗名,若依道长之言,自以道长赐名为主。”
“那便好。”他又离我近了一步,抬起手,轻抚我的额头,“从今以后,不可再说你无字,你叫蜀葵。”
王爷问:“此二字,可有出处?”
“蜀陇堇蕉一叶梢,茙葵黄粱一梦遥。”他放下抚着我额头的手,“以后,我便是你的师傅。”
……
师傅在王府住下了,成日教我习学一些道家经法。
许是我悟性不足,对那些天书般的言语,便是连一二分也领会不得。
“师傅,我实在看不懂。”
这话是在我读经卷读到打盹,被师傅叫醒时说的。
“天资不足,还这般惫懒,可是想受罚了?”
师傅言语间听不出一丝情绪,让我莫名惧怕。
我忙将经卷重新拿起来,戚戚而道:“不想,不想……昨日师傅罚抄的经,我尚未抄完,今日若是再罚,只怕我多加两只手,也抄不过来。”
师傅不再同我言语,只兀自走开。
我好想大哥哥啊!
他若在的话,总归能帮我抄一些。
如今他领了皇命去淮北,只剩我一人在王府,孤军奋战。
想着想着,忽觉千般委屈都涌上来了,眼眶竟有些湿热。
“为师只是罚你抄经,怎的就这般委屈了?”
听到这话,我忙抬手胡乱将眼泪擦去,唯恐惹师傅厌烦,又罚我多抄几卷。
“不,不敢……不敢委屈。”
我一面哽咽着,一面回答,许是心头委屈压得太多,忽然尽数释放出来,哽咽加委屈,引得我打嗝不止。
哥哥说让我敷衍,可师傅严苛得很,我敷衍不过啊!
且王爷信赖师傅,如同父皇信赖那个臭道士,只一味让我跟着师傅,好好习学。
后背似有一只手轻轻落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师傅的轻哄声:“只是被罚抄几部经,如何就委屈成这样了……”
语言较之前柔缓许多。
我忍不住回头看师傅:
白润凝肤,眼角微垂,眼中不知是含情太过,还是寡情太多,竟觉有楚楚之意。
其眉梢之下的眼角处,静卧的那枚泪痣,甚是点睛。
除我哥哥之外,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亦从未见过如此……面善之人。
“师傅……”我盯着眼前人,口中不觉唤他。
“嗯?”
他喉头微动,鼻息内自然而然地带出应声。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师傅,”我仔细打量量着那张脸,“只是我记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师傅眼神微微流动,不过转瞬,便将眼中流光隐下去,他道:“你从未出过王府,如何见过为师?”
我伸手指了指他的那枚泪痣,“我记得这个,师傅的这枚痣,长得真好看。”
随即觉得自己孟浪,忙将手放下来,道:“徒儿放肆了,还请师傅恕罪。”
“无碍,”他的手在我背上缓缓由上而下,替我顺气,“可好些了?”
我才发现,已经不打嗝了,便道:“好多了。”
他站起身,将袖子负至身后,又恢复先前的冷语:“那便继续抄,今日若还抄不完,便不准睡觉。”
晚上回房,豆叶替我按揉着双手,埋怨着:“道长也太严厉了,让阿家这般抄经,抄得手都肿了。”
“我现在叫蜀葵,不叫阿家。”
“婢子从小便唤您阿家,一时也改不过口,不过,”豆叶晃着小脑袋,“蜀葵这个名字,倒也好听。”
“豆叶,我这些日子被关在府中抄经,都不曾听京都出了什么新鲜事,你且替我讲讲。”
“京中的新鲜事啊……”豆叶回思着,“似乎真有一件罕事。”
“快说快说!”我来了兴致,也不要她替我按揉手掌了,只坐起来,等着她的下言。
“城中新开了家药庐。”
“这算哪门子的稀罕事啊……”兴致一下去了大半,我又重新躺回去。
“阿家莫急,且听婢子讲完,这家药庐可有意思了。”
“一家药庐能有什么趣事?”
“那个大夫似乎是失聪的,然医术极高,听闻前段时间,宁国公的女儿得了顽疾,太常寺上下皆束手无策,人都快不行了,竟是被这位大夫救活的。”
“此等妙手,皇上没有征进太常寺么?”在旁人面前,我只称他“皇上”。
“趣就趣在这里,皇上下旨征他入仕,他偏不领情,说自己是什么不堪大用之人,请皇上收回旨意。”
“后来呢?”
“后来照旧做他的赤脚大夫,听闻这个人不仅医术高明,还经通玄法,你道稀奇不稀奇!”
精通玄法?
连师傅都不敢说自己精通玄法,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游医,竟敢说自己精通玄法!
“阿家,豆叶已经许久未出王府一步了,都快憋坏了!不如我们去瞧那个医馆,看看那个稀奇的大夫,可好?”
我微微睁开眼,回道:“难道我喜欢成日待在王府?你不是不知晓,如今我拜的这位师傅严厉非常,大哥哥他又不在府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
“阿家何不求求王爷王妃,他们如此疼爱你,定会允你所求。”
我自来知晓自己非王爷王妃所出,他们这般宠我,已让我心内不安了,哪里还会随意烦扰他们。
在我眼中,无论他们待我如何好,依旧让我有寄人篱下之感。
从前在宫中,我虽然受尽冷眼,然每每见到父皇母后,心中总是亲切欢喜的。
如今在南安王府,除大哥哥之外,上下一干人等,皆无法令我心生亲昵。
大哥哥虽同我无血亲关系,可那日,他撞开柴门,将我抱出,告诉我,以后有他在,我不必再受他人欺负时,我心里便已将他视作亲人了。
思之再三,若要出去的话,只消趁夜,府中皆歇下,偷偷溜出去,逛足了再偷偷溜回来,自是神鬼不知的。
我把心中盘算告知豆叶,她自是兴奋得无可无不可。
只是京畿上下,无一不晓,那额前生着妖花的女子,便是南安王府的阿家,若能想个法子,将这花钿遮一遮,其余的便都好办了。
“阿家,不妨试试这个。”
豆叶拿出一枚牡丹花钿,这是宫中时兴模子,许多贵族女儿因府内无上好的描钿师,便以金鳞描成牡丹花样,贴于额前。
我接过豆叶手中的花样,又放在自己额前比对比对,正好能遮住!
果然,牡丹色艳,贴于额前,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底下的花钿。
我换了常服,带着豆叶,躲过府中巡视的家丁,悄悄溜到⻆门处。
我一直觉得府中实不必添这许多巡夜的家丁,上次我单足跳着去给那马儿送药,都未曾被拿住。
这次我双足健全,自然能轻松躲过。
足以证明家丁无用。
角门的门闩有些年头了,拉门闩时,一声“吱呀”吓得我和豆叶同时屏气,定定站了片刻,确认未被发现,这才准备下一步动作。
“你这是要去何处?”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心内暗道:不好,怎的忘了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