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阮文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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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
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
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
我以为爱可以不朽,
我错了。
——W-H-奥登
枪击案发生的半年前,父亲升任UN安全理事会委员,为了庆祝,全家人借假期去了那不勒斯旅游。
在那里,我们偶遇了Shaw,我很开心向父亲引荐他。
“Shaw?”
餐桌上,父亲稍微眯起眼睛,打量他对面的小伙子。
想来父亲是十分欣赏Shaw的,否则也不会邀请他加入我们的家庭聚会。
“是的,业斌先生。”
“听文越说,你是理查德教授的学生?”父亲端起红酒,微酌一口,“他可是你们学校有名的严师,好应付吗?”
“惭愧,”Shaw也举起酒杯回应父亲,“假期结束后,还要随理查德先生去往亚洲参加一个论坛。”
Shaw说的是亚洲临床生物论坛会,地点定在中亚地区的一个国家,届时整个亚洲的著名大学都将会派出学者前往。
“虽然我无意打探你的年龄,不过你看起来实在很年轻,”父亲放下手中的酒杯,“似乎还不到读博士的年龄。”
“没关系,先生,”Shaw细细品了一口酒,“果然只有传统风格的巴罗洛才会具备明显的焦油和玫瑰风味。”
他一点也不像整天只知道泡在实验室里闷头做研究的人。
那身浅灰的高定戗驳头西服里,是一件归整的白色衬衫,神奇而又十分熨帖地融合了某种来自中世纪的味道。
就像游走在古堡走廊上的油画人物,丝毫不愿将这个现代社会放入眼里。
Shaw放下酒杯,发觉父亲还在看着他,才想起来,脸带歉意地笑着说:“抱歉先生,过了圣诞,就二十二了。”
竟然比我小三岁!
Shaw端坐在那里,鼻梁上架着金框眼镜,烛光在他的镜片中跳跃,暗抑、诡谲。
如同他面前那杯红酒,高贵冷寂的国王。
(注:巴罗洛有意大利“酒中国王”之称。)
这里是位于那不勒斯中部的一座私人酒庄,盛产艾格尼科——一种葡萄品种。
在维苏威火山附近,有着整个卡帕尼亚地区最好的葡萄园。
“二十二岁,已经读到博士了啊……”
“也不完全是,先生,”Shaw大概是我见过的亚裔中,最具欧洲贵族气质的人了,“我的博士课程只研修临床生物,第二专业目前还在硕士阶段。”
“Shaw的第二专业是法医学。”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骄傲,我说这话,就像在炫耀自己。
“法医学?!”母亲难掩惊讶,“二十二岁已经修到法医学的硕士了?!”
母亲一脸的佩服,让我内心那份骄傲感又增了几分。
“年轻人,果然很了不起,”能让父亲报以赞许的人,少之又少,“文越连本科课业都修得磕磕绊绊,真是惭愧。”
我脸上一热,尴尬地轻轻咳嗽,说:“父亲,我想邀请Shaw参加我们的旅行计划,可以吗?”
“你得征求他的意见,”父亲举杯,眼神示意Shaw,“年轻人,愿意加入我们的旅行计划吗?”
Shaw再次端起红酒,微笑:“不胜荣幸。”
在去往普利亚葡萄园的路上,Shaw坐在副驾驶上,后排的父亲和母亲提及换新车的计划。
在美国,一个驾照、一辆车,几乎是每个成年人必备的。
可我似乎从没见过Shaw没车,他也毫不避讳地告诉我:“我不能开车。”
“没去考吗?”
按理说,即便Shaw是无国籍留学生,但只要拿到社会安全局分所开具的证明信,一样可以去州级车管处申请驾照考试。
当然,要拿到那张证明信,并不是件难事。
“考了,但是……”他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自嘲,“陪练建议我,最好不要开车上路。”
我心内忍不住想笑——原来天才也有短板。
我想可能是陪练见识到Shaw“马路杀手”的一面,出于好心提醒。
“没关系,以后我载你。”
九月底的的普利亚,正值和煦,光线透过来,落在他一头乌黑浓发上,金灿灿的。
我余光瞧见他半倚在车框上,好像睡着了——这条路太长了,又长又枯燥。
难怪学校有无数女孩会为他痴迷,Shaw的这张脸,实在太过于吸引人了。
他好像睡得不是很舒服——毕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
等红灯时,我小心把那副眼镜摘下来,他没察觉到。
果然他好像睡得舒服些了。
后视镜内,父亲的眼神正正与我撞上,我慌乱躲开。
我不知道当时那种慌乱从何而来,像是偷东西被主人当场抓到一样——可我并没有偷东西。
或许……我想偷。
一辆拉货的车长鸣着喇叭从旁边呼啸过去,我急忙打方向盘让行,轮胎撞到一个小石子。
整个车被颠得稍微厉害了些。
Shaw顿时睁开眼,我以为他被吓到了,安慰:“没事,只是撞到小石头。”
“这首曲子……”
他看着车载电台正在转动的音频符号,眼神变得有些阴抑,和当下的天气格格不入。
“月光曲,贝多芬先生的……”
“我知道。”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态度,熟悉的感觉,那个在生物课堂上,冷漠得让人害怕的Shaw出现了。
他对那片广袤的葡萄园毫无兴趣,我们拜访了这里的主人——父亲的故友。
“带他出去透透气,”父亲看着独自站在远处的Shaw,“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里。”
我把眼镜递给他,他却用一种很……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有戴这个的习惯。”
Shaw丢下这句话,不再理我。
我以为我听错了,先前的Shaw分明是……他是不是被刚才车上发生的意外吓到了?
“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他听到我跟上的脚步,转过身来,以质问的语气同我对话。
眼神冷冽、不耐烦,我不敢妄动。
“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哪里能买到西服?”
“意大利的话……”
他已经没耐心听我继续说下去,掏出手机继续往前走。
我赶忙跟上去:“往东去有小镇,那儿有几家西服定制店门。”
Shaw的个子很高,得益于他那双长腿——虽然我的个子和他差不多,但在比例方面,我是硬伤。
“能借你的车钥匙用用吗?”
“什么?”
“车钥匙。”
“我来开吧!”
虽然我不知道Shaw的车技到底有多烂,但既然陪练说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别让他碰方向盘。
“给我。”
他并不打算给我商量的余地。
这个时候的Shaw,总让我想起父亲——严格、专制、霸道。
父权统治放大了我天性中懦弱的一面。
父亲的所有要求,我都无法拒绝;此刻,我也同样无法拒绝Shaw。
他坐上驾驶座,见我跟上来,问:“你上来做什么?”
“那个……”
“算了,”他把手机丢我怀里,“看路。”
我不知道为什么陪练不让Shaw开车,他明明开得很好啊!
往东开了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一栋实验室模样的建筑映入眼帘。
Shaw瞥了一眼那栋实验楼,“那是什么地方?”
“听说是给农业学家们用来研究当地葡萄品种的实验室,啧啧,不愧是红酒王国,还专门建一栋实验室来研究葡萄。”
照着地图大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那个叫波西塔诺的小镇。
在Kiton里,一位上年纪的手艺师傅为Shaw量了身形。
那位老师傅和我一样,鲜少见到身形如此优秀的亚洲人。
Shaw把外套脱下来,伸长手让他测量时,这位老人不住赞叹道:“先生的身材很少见啊!”
服务人员领他换了一件贴身的白T恤,以方便量身。
他算是偏瘦的,白衬衫贴着那身体型,隐隐可见薄薄的线条。
整个过程他没说一句话,只是在选择衣衫料子和颜色时,随手点了一个。
我站在他身边,卑微得像个仆从,可这并不会让我心生不满。
这位“主人”换回衣服后,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撑着头小憩,任由两条腿架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像极了人形模特!
外面的橱窗玻璃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满了一群女人。
她们果然以为闭眼休息的Shaw是假模特。
“Shaw,办好了。”
听到我的话,Shaw睁开眼、站起身,一系列的动作,让外面那群女人禁不住瞪大双眼,不住惊呼:“我的天哪!”
在这个南部小镇上,鲜少遇到一个黑发黄皮的亚洲人,更何况还是长着这样一副优越皮囊的亚洲人。
每当谈到Shaw的长相时,我总不知该如何形容。
但相信我,他的相貌、他的人格,都具备着一种迷一样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往深处窥探。
Shaw照旧面无表情,冷淡地冲测量师打个招呼,转身出去。
“让开。”
那些堵着路的女人让他心生厌恶,极其厌恶。
这话一出口,女人们似是被他的语气吓到,站在原地,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你什么时候走?”
后视镜中,那群女人依然远远站着,不愿死心。
“新课程结束就走,”他照旧坐在驾驶座上,“去两年。”
“衣服需要三个月时间,地址到时候……”
“留学校的就行,”他转而稍微看我一眼,“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谢谢,语气照旧不友好,却让我受宠若惊。
“下面的行程……”
“我不参与了,”他启动油门,“我是跟理查德先生来的,代我向你父母道别,失礼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火车站,理查德教授把Shaw弄丢了,Shaw只能直接去酒店,在路上才意外遇到的我。
“好。”
陪练不让Shaw开车,实在是小题大做,在我看来,他的驾驶技术完全没有问题。
可我错了。
在去往车站的路上,终于还是出了意外。
本想继续往下详述,可天开始隐约泛白,让我不得不转而继续那些枯燥无味的实验工作。